<p class="ql-block"> 每次想起舒英，就想起那满村如烟似雾的桃花缭绕满眼，舒英就站在春风里睥睨着眼神，伫立在巷子里，两手叉腰。</p><p class="ql-block"> 舒英是队长的女儿。</p><p class="ql-block"> 舒英长得不丑不美，牛高马大。</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是生产队，队长权利大得狠，出不出工，怎么分配任务，如何记公分，全是队长说了算。</p><p class="ql-block"> 舒英那时候自然也是得势狂妄的。</p><p class="ql-block"> 我家住在山脚下，出去玩必须经过舒英家的巷子。</p><p class="ql-block"> 舒英与她姐姐美丽，便时常站在巷子口，叉着腰，指着我们说：“不许出去玩，说不给你们出去玩便是不给！”</p><p class="ql-block"> 舅舅和小姨有时候便和她们争辩几句，极为愤愤不平！但想想外婆的分工公分问题，最终也就俯首忍了这不着道的理，转回了家。</p> <p class="ql-block"> 我自然是不敢争辩的，只是几次暗中观察，乘她们姐妹俩不驻守的时候，一溜烟跑下去了。</p> <p class="ql-block"> 有时候她们守着这巷子守得严，偷跑不行挨逮个正着！舒英指着我说：“想过也行，先把你家黄皮果给供上来！”</p><p class="ql-block"> 只好转头回了家。偷偷摘了两个口袋的黄皮果带下去，一颗一颗掏给她。然后站在那等她验货。</p><p class="ql-block"> 看着她吃了一口，嘴角一扬，脸上漾起了微笑，我便知道我的贡品通过了，飞也似的跑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便也不服给她带黄皮果。但又极想出去玩。便爬上家后面的山，再从山的那一边爬下来，从很远的村尾再走进村里。</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以后，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中午，日光凛冽，我手脚并用，爬过山上的岩石，被晒得滚烫的石头烫得我咿呀直呼气！寂静无声的山风，把我的头发吹到我的嘴巴，满嘴都是。在没有一个人的山里，我边爬边小声嘤嘤嘤唱着没有歌词的歌。</p><p class="ql-block"> 那天， 孤单与哀怨漫山遍野，却又在山风里荡漾着赶路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因为害怕舒英搜身，每年队里收花生的时候，我从来都是遵守队里定下的纪律，只敢在地里吃，从来不敢带任何一颗花生回家。却每次看见别人私带了花生惬意坐在榕树脚下吃，心陡然生出许多羡意。</p><p class="ql-block"> 外婆说：唉呀，真是个傻姑娘，就是会老实！她拿了针线，拿了块布，给我在内裤里缝了一个小口袋，说孩子带几颗花生吃也不算犯法的！</p><p class="ql-block"> 有了内裤口袋，我胆子竟肥了起来，真的从地里带了三颗花生，紧紧地藏在内裤袋里。</p><p class="ql-block"> 回的路上，天啊！远远就看见舒英早早守在路口。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对自己说：不怕，不怕！她不会发现的！</p><p class="ql-block"> 我慢慢移动步子，走到舒英跟前。舒英上前，紧紧盯着我，疑虑了好一阵！说：“搜身！”</p><p class="ql-block"> 我举起双手，任由她上下摸索！终是没摸到我的内裤口袋！</p><p class="ql-block"> 她狠狠地说了一句：“算你老实！”又凶狠补了一句：“敢拿花生看我不撕烂你的嘴！”</p><p class="ql-block"> 我装着镇定自若地走过她身边，等拐弯看不见她的时候，脚一软，全身摊成一团！</p><p class="ql-block"> 后面外婆再怎么叫我拿花生，我都宁屎不屈！说为吃那两颗花生，吓都吓屎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舒英有时对我也是不错的。她会同意我与她一起玩刘三姐此类游戏。</p><p class="ql-block"> 自然，永远都是她扮演刘三姐。</p><p class="ql-block"> 看着她裹着头巾当长辫子，扬着一张肥脸，牛高马大站在那里，假装扯草当采茶，歪着头，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清不楚的歌词，我就忍不住想笑！</p><p class="ql-block"> 她便严肃正告我：“笑笑什么笑！好好扮你的莫怀仁！”</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便扮莫怀仁，有时又扮对歌的书生翘起兰花指，瞪起白眼，凶狠地唱一句：“你莫狂！”</p><p class="ql-block"> 舒英总是说，我的兰花指做的不够漂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舒英比我高一个年级，她常常奴役我帮她背书包、拿玉米粥筒。</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她逃学，为怕同学发现，她不允许我走大路，命我背着她的书包穿过玉米地回家。</p><p class="ql-block"> 阴暗的玉米地里，悄无声息，只听见风“刷拉刷拉”吹得叶子四处摇曳！这让人有些害怕。 我抖了一下，深呼一口气，安慰自己：大白天的，怕个屁！</p><p class="ql-block"> 然后那一天，我竟在穿越玉米地时，在田埂上发现了红通通的草莓！</p><p class="ql-block"> 一切的行走便开始美好起来。我边扒开玉米叶走，边四处寻找田埂上的草莓。嘿嘿！我竟然吃到了好多好多颗草莓。</p><p class="ql-block"> 如今想来，那天回到家，被玉米叶割伤，手臂和脸花了一片却心满意足的样子至今印象深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舒英有时候孤立我，心情不好时，便叫所有人不跟我玩。</p><p class="ql-block"> 被孤立的日子，我常常拿上一根细棍子，到池塘边插上。</p><p class="ql-block"> 然后坐在阳光里，看远处鸟飞云过，看阳光打到我的光脚上，听风落到我的脸上，一声不吭，坐等太阳西偏，坐等蜻蜓立于我的杆子上。</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会捉上五六只蜻蜓，瞧着丑的，就放飞了去，凶猛漂亮的就拿细线捆了，然后牵着拽着回家。</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把蜻蜓放到外公的蚊帐里，喝到：“去，把蚊子都给吃了！”</p><p class="ql-block"> 但却从未见一个蜻蜓认真听过话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进城读书，与舒英便见面得少了。</p><p class="ql-block"> 寒假回村里，舒英见了我便啐了我一口：“可不得了了！城里的小姐就是不一样，穿个解放鞋还会穿个袜子咧！”</p><p class="ql-block"> 我大略笑了一下，转身把袜子给拔了收进口袋，光脚穿上鞋。</p><p class="ql-block"> 她暼了我一眼，说：“装什么装！你以为光脚了就能跟我们一样了！我呸！”</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回村里次数少了，与舒英几乎没有碰面。</p><p class="ql-block"> 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下晚修回到家里，看见舒英坐在沙发上，正和我妈聊天。</p><p class="ql-block"> 暗淡的灯光里，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她脸色柔和，曾经记忆里的满脸横肉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她打招呼，她讪讪地笑了一下说：“我到这边校门口的溪边洗衣服，顺道就过来看看。”</p><p class="ql-block"> 她说她出来打工了，又笑问我：“学习还紧张吧？”</p><p class="ql-block"> 我说：“还行。”</p><p class="ql-block"> 又坐了一阵，也不知道跟她聊些什么，便找了个借口去看书了。</p> <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舒英了。</p><p class="ql-block"> 长夜如年，岁月无声。我在城里求学、工作、嫁人、生子，我差不多早就忘了舒英这个人了。</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许多年，有天回到村里，也是炎热的夏天。和外婆坐在门坎前，边做针线活边聊天。</p><p class="ql-block"> 外婆问我：“还记得我们村队长他家，就是我们家下面那家他家的二女儿吗？”</p><p class="ql-block"> 我笑道：“自然是记得的，不就叫舒英嘛。”</p><p class="ql-block"> 外婆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就是她，她几年前没了。”</p><p class="ql-block"> “没了？”我惊了一下，说：“她身体不是一直好着吗？怎的就没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说：“命呗！开始嫁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对她是极好极好的，什么都不让她做，钱挣了也全给她花，后面又生了个男孩，一家人幸幸福福的！”</p><p class="ql-block"> 外婆停了手里的针线，又叹了一口气，说：“后来，不知为什么后背长了一个东西，她男人倾家荡产地给她治，也是治不好。后面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这舒英也算是有些福气，她走后，男人哭得死去活来的。现在依旧带着孩子与队长家往来，也不会说壮话，每次进村，见人就笑咪咪地说回家来帮两个老人干干活。”外婆说：“可怜的舒英，碰上好男人却没摊上好福气。”</p><p class="ql-block"> 我呆在门口边上的阳光里。</p><p class="ql-block"> 舒英就这样消失在这人海中。</p><p class="ql-block"> 一场喧闹，却终归最后桃花开尽，寂静簌簌落了下来，深邃如烟的寂寞里，舒英离席。再也无人证明的童年，快乐悲伤希望绝望都恍若幻景。</p><p class="ql-block"> 人生就是这样遇见或是离开，山长水阔里，曾经的善与恶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的历经都是你在这人间跋涉最好的明证，一切的光阴皆为美好温润！</p><p class="ql-block"> 往事如风，愿时光干净，岁月无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