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昨天早上醒来,和父亲一同用早饭,年近七旬的父亲又在念叨,最近他总是习惯性的失眠,每年七八月份这个季节,晚上父亲脑子里能反复出现守炕笼火的记忆情节,那时的父亲彻夜不休,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的不停地添煤加火,从而保证烟叶烧烤质量。虽然父亲现在已不再种烟、烤烟,但这是中国农民多年来的惯性记忆,擦不掉也忘不掉,父亲如此,我也如此。</div> 烟叶对于中国,烟草税收是国家财力的保证——烟税酒税,养活军队;烟叶收购对于90年代的郏县,是县级财政的主要来源,1996年秋天,冢头镇烟叶收购任务巨大,学校放假让我们催着家长去烟站卖烟,老师下了命令,完不成烟叶收购任务就不要来上学,因为老师们的工资发放全靠乡财政的卖烟款;烟叶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是一个家庭的主要收入,我们这一代农村孩子上学、盖房、娶媳妇都维系于此。烟叶,承载着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记忆。<br> 郏县烤烟,始于民国,兴于冢头。1916年,是我的太祖父孔木成将烤烟技术从山西带到了郏县。由于降水充沛、阳光充足、技术成熟,民国时期,冢头曾是英美烟草公司的烤烟主产地,公司在冢头设点收购,专供出口,往来客商,络绎不绝,故而得名“小上海”。冢头烤烟,是地道的“山儿西烟”,全国八大优质烤烟生产基地。2005年,上海中华卷烟厂在冢头开设收购专磅,高于市价1元专供“中华”系列香烟。2010年,许昌卷烟厂也曾在冢头开设收购专磅,专供“帝豪”“黄金叶”等高级香烟。 <p class="ql-block"> 90年代,由于家庭负担较大,我们的童年清苦而又充实。下午放学,七八岁的我就要先骑车到地里割回来一大袋子红薯叶回来喂猪、喂兔子,然后才能写作业。暑假期间,我们的假期生活与烟叶息息相关,打烟、上烟、装炕、出炕、摘烟、掰烟茬各种流程、各个环节,都要全家齐上阵,老少总动员,缺一不可。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要跟着父亲上炕挂烟杆,父亲挂烟,我双腿分叉向上传递,二三十斤的烟杆让还是孱弱少年的我倍感吃力,更难以忍受农村土炕又焖又热的潮湿温度,出了炕屋,浑身全部湿透。到了卖烟的时候,冢头镇两个烟叶收购站,人山人海、车流涌动。清晨,天色朦胧,父亲开着三轮车带着爷爷和我去烟站卖烟,到傍晚才能入库领钱,有时候领的只是一张白条,等十天半月才能兑现。种烟难,卖烟更难,更催生了烟叶“二道贩”,邻村的表伯带人白天来验货扎捆,晚上偷偷把烟叶运到外地卷烟厂,不敢走大路,走的全是乡间小道。乡干部也在各大路口设点盘查“二道贩”,因为查到的走私烤烟能直接充公,冲抵拮据的办公经费。</p> <p class="ql-block"> 烟叶意味着税收,意味着财源,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希望,我们这一代的人的求学、盖房、娶妻,与父辈们的操劳息息相关,都寄希望于这一片烟田。我们这一代人生于斯、长于斯,是父辈们用一滴一滴的汗水、一捆一捆的烤烟成就了我们的大学和人生,我们村的这一代80后们也走出了不知多少个武大、厦大、川大、中科大、郑大、河大毕业生,供养他们走出了农村,走向了希望。在这一亩亩郁郁葱葱的烟田里,不知有多少个孩子等待着卖烟款去交学费,又有多少个家庭等着卖烟款去盖房还债,又有多少个家庭的亲人等着卖烟款去医院里买药续命。中国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奔波操劳,周而复始、繁衍赓续,生命的传承,家庭的责任,让生命枝繁叶茂,让生活繁衍不息。我的本家叔叔大头叔,因我堂弟小时候不幸从高处摔落导致脑部受损,那些年大头叔和我大头婶俩人一口气包下50亩地种了30亩烟,为的是大头叔还能操劳的岁数为儿子打拼积累一片家业,早些年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大头叔坐在炕头抽着烟语气十分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悲伤。</p> <p class="ql-block"> 1998年夏天,一场大雨造成的水灾,让整片整片的烟田都泡死在大水中,雨一停,我的邻居就背着被子外出打工去了。2002年7月中旬的某个傍晚,刚从烟田里掰完烟茬的我回到家里,手都没有洗完外面就下起了冰雹,鸡蛋一样大的冰雹砸坏了全冢头镇的烟田,也砸没了我刚考入高中的喜悦和学费,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我的小堂弟祥攀从没膝的水深中,在烟田扛回来一根光秃秃的烟柴,嬉笑着对大人们说,看,这就是样品,让我五婶脸色苍白直接瘫坐在地上。</p> 昨天,我特地回了一趟老家,傍晚在昔日的村庄走了很晚。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了,时代的变迁,父辈们的老去,年轻人的出走,这个村庄再也没有人愿意去种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懒庄稼”玉米、红薯,曾经傍晚时分家家户户拉着金黄金黄的烤烟的壮观景象再也看不到了,见证着这个村庄繁荣经济象征的一排排烤烟土炕也随着农村拆旧复耕而一去不返,这个曾经庞大的烟草帝国也烟消云散。我不是怀旧,而是感叹烤烟这个时代名词逐渐变得陌生,曾经熟悉的生活、熟悉的村庄逐渐远去。<br> 谨以此文,铭记一个时代,铭记一段少年及青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