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平 <p class="ql-block"> 在仙女山上避暑,拍鸟买菜带孙女之余,闲来无事,翻翻老山日记。当年老山上的故事不断浮现在眼前。八一到了,这个一生必过的节日,适时适当识时务地冒个泡,以纪念那血与火的年代,大凡提到老山,都是惨烈悲壮的场面。这次咱讲点轻松的。尽可能不沾血,摆摆老山防御中的小花絮,讲讲老山将士的苦与乐,故名老山上的吃喝拉撒。</p><p class="ql-block">1984年6月7日,烈士组由磨刀石搬至马嘿,8日晚长奎主任打电话给我,说目前老山防御已趋于稳定,要提前整理烈士生平事迹,为回营房后烈士善后做好准备,由于所有连队都在山上,要我明天上山。次日早饭后,我和通信员朱蓝田一起上山,经两个多小时的攀爬,到达基指所在的60号高地,向政委和主任报到后,团长见到我特意嘱咐,别到处乱跑,周围全是地雷,不可越过主峰一步。</p> <p class="ql-block"> 60号高地位于老山主峰反邪面,地理位置对我们非常有利,对方肯定知道团指必然放在这里,不断打炮过来,有老山主峰阻隔,打过来的炮弹只能落在60号高地下方,对我们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只是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一开始吓一跳,后来听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基指每日两餐,在小平寨煮好后送上来,时间不固定,要看敌炮火封锁情况。下午三点,晚饭送上来了,大家自觉排好队,先打饭后打菜,菜是炖鸡,像小孩拳头大小的勺子,每人一勺,包括团长政委都一样,没有特权,也没有专供。全团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通信连的郝景亮,郝是一米九几山东大汉,能吃全团出名,有一次团长下连队,正好赶上吃饭,他把郝景亮叫过来说:听说你能吃,今天放开量吃,但有一条,吃的所有东西先过秤。大概在团长面前还留了点量,最后饭菜加汤9斤6两,团长说,打起仗来,你不管配属哪个连队,饭菜都吃双份,就说我说的。饭都吃不饱,打什么仗。当然吃饭双份,干活也是双份,往老山上背汽水,别人背一箱,他背两箱。交货时还是一箱,那一箱已经装在肚子里了。轮到郝景亮打菜了,郝景亮说双份,团长说的,团长就在旁边,大家都笑,团长也笑了。这一小勺菜,多的能有四小块鸡肉,运气不佳的话只有三小块,三四块鸡肉如何把一大盘子米饭送进肚子里,先是猛刨几口饭,再小心地啃点鸡肉下来,菜实在不够,旁边有两麻袋大蒜,管够,大蒜下饭大概要算老山上的一大发明,大家都吃,臭味相投,也就闻不到蒜臭了,有人留下一块鸡肉,等把米饭吃完了最后吃,还发明了专用名词,叫封顶,打个饱嗝也有鸡肉味。</p> <p class="ql-block"> 炊事员李洪武给大家打菜时,看到他脸上的汗珠子一颗颗掉进菜里,这在平时,没有几个人能吃得下,但在老山上照吃不误,他们背饭上来时,全身流的汗象水洗一样,背架饭袋子上全是汗,面对这样的战士,你还能说什么。记不清那部电影里有句“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台词,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并没有错,大批物资运至老山,有时遇敌炮火封锁物资运不上去,天气炎热,不吃就要变质,于是在后指脸盆钢盔煮鸡成为可能,煮个半生不熟,炊事班要点盐蘸着吃,吃起来真香。</p><p class="ql-block"> 组织股已住不下了,正好宣传股还有个空位,我就住到了宣传股的棚子里,由于地形有利,不必睡在猫耳洞里,在猫耳洞外用牛毛毡和塑料布搭了个棚子,砍些竹子,架成通铺,比起一线连队强多了。运气还不错,上山第一天就发了防潮被,效果还真不孬哩,黄昏前,不知是谁的收音机,先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后听对方“对中国qlj广播”,听着前沿各高地汇报上来的敌情信息,随后基指和炮兵前指不断地下达的各种战斗命令,伴随着枪炮声,在雨打芭蕉的淅沥声中,裹上防潮被,度过了老山上的第一个夜晚。</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起来去解大手,这才知道在老山解大手也是个技术活,基指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只有一个蹲位,宣传股的棚子正好就在去蹲位的路口,能看到蹲位上有没有人,大家给他起了个雅称,叫作“伦敦”,在悬崖边上有三棵呈正品字形的小树,在后两棵树的底部绑了两根横木,踩上去晃晃悠悠的,多天的踩踏,树皮早就踩掉了,露出了木头,加之尿液和雨水不断,整天湿漉漉的,踩上去更滑,蹲下去你得紧紧抱住前面那棵树,不然平衡掌握不好,掉下去的就臭不可闻了,老山防守已一个多月,那排泄物顺着邪坡婉延数十米向下流淌,有一次解手没有手纸,扯了块巴焦叶就去了,这巴焦叶是滑的,磨擦系数明显不够,反复多次擦不干净,真是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为尽快解决问题,用力过大,角度力度都没有配合好,一下搞穿了,手靠近鼻子闻了闻,确定手已被污染,仅剩的半壶水用来洗手了。</p> <p class="ql-block"> 老山缺水是人所共知的,好在团长带领一班人马在60号高地下方,找到个像小孩尿尿一样的水源,节约点,勉强够用,团长去找水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故事,正走着呢,团长说他踩着地雷了,要大家散开,说着他从鞋底把地雷扣了出来,紧紧压住压发机关,用力甩出,地雷爆炸,人员安然无恙,后来杨龙明写了篇《团长找水》,登载到《国防战士》报上,团长谢圣明本来瘦小,防守老山一个多月,更是达到了疯狂减肥的效果。有一次我问团长,同志们都私下议论,说你体重不够,才没有踩响地雷的,团长笑笑,回我两个字,扯淡。</p><p class="ql-block"> 次日就开始办正事了,下连队了解烈士生平事迹不是说去就去,得根据连队面临的敌情,趁战斗间隙里进行,在战壕里,有时能有个子弹箱子坐着,有时就蹲在战壕里,背靠壕壁,笔记本放到膝盖上记下只言片语,回去后再慢慢整理。四连是全团伤亡最大的连队,四连所处的1072高地,是最靠近敌方的阵地,几次要到四连,由于敌炮火封锁,敌情紧张而没去成。老山防御中,除了作战,最大的烦恼就是蚊虫的袭扰,不管大的小的,见了就咬,晚上更是睡不好,对此上上下下也想了不少办法,但始终没法解决,装备部门还下发过防蚊虫帽子,其实就是现在养蜂人戴的那种帽子,只是染成了军绿色,戴着它睡觉,身都不能翻,还发过绿色的纱巾,纱巾用驱蚊药水浸泡过,那味道太大了,把蚊子小咬赶走的同时,薰的人也无法入睡,索性弃之不用,蚊虫咬过,奇痒无比,忍不住就去挠痒痒,一挠就感染流黄水,最后也不知是血水和脓水了。老山主峰,终日障气迷漫,时间久了开始烂裆,为减轻衣服对烂裆伤口的磨擦,战士们开始不穿衣服了,最后索性全裸。所以我们下连队,经常看到全裸的战士,看我们来了,马上要穿衣服,于是就阻止他们,光着就光着吧,反正没有异性,在马嘿,有一次打饭,我前边的十几兵清一色的全裸,我给前边的聂玉柱开玩笑,离锅远点,别把不该掉的东西掉锅里,那时我也只穿了一条三角裤,有点“五十步笑百步”之嫌,只是我脖子上套了把钥匙,我保管有一个箱子,里面有全团所有参战人员花名册,及烈士的有关资料。有一名战士,烂裆实在太严重,他把下面那砣用纱布包上,为减少摩擦,用绳子直接套到脖子上,走路时叉开两腿,喇叭着走,可爱的兄弟,无奈的发明,为了祖国的尊严,只有放弃自己的尊严。多好的兄弟,他们任凭自然环境的无情摧残,在平时,去医院住上十天半个月实属正常,但是现在,他们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阵地上。</p> <p class="ql-block"> 南温河有个女村官,带着杀的肥猪和蔬菜等慰问品,非要到老山前线慰问,南温河是部队驻训之地,多次劝说无果,这可给部队出了难题,盛情难却,于是提前通知部队一定要穿衣服,并且通知多次,就是怕走光,影响部队形象,着装对已习惯全裸的战士完全是一种折磨,以后再有女性提出上老山,先是以敌情为由耐心劝说,实在无法推辞就找个无关紧要的山头,应付一下了事。有人说我上过老山主峰,听听她说的那情况,全是瞎掰。</p><p class="ql-block"> 在防守老山的日子,一切正常程序全部打乱,一切矛盾简化为生与死的矛盾。不洗脸不嗽口不刮胡子,洗澡更是异想天开,营养跟不上,个个面黄肌瘦的。但是一有敌情,他们立马就是生成活虎的战士,投入战斗,空闲时间,他们用手榴弹盖作成棋子,下着只有他们才懂规则的什么棋,我们则晚上躺在潮湿的棚子里,讲讲笑话,开个玩笑,安静下来就是无尽的寂寞,想家想儿子,想小锅米线,想羊街烤鸭。不过苦中也有乐,有一天,我们刚睡下不久,善勤屎意来袭,他刚刚出去一小会,对方几发炮弹打到60高地下方,那声音贼响,响声过后善勤提着裤子回来了,学付说,我闻着怎么这么臭啊,老徐,你是不是听到炮响,屁股没擦干净啊,大家一阵大笑!善勤说,快睡吧,明天还有事呢。为排解这无聊的寂寞,陈守宣副主任发挥其特长,炮弹炸断了不少多年的老楠竹,他搜集起来,用装备的砍刀削成筷子,那筷子丝毫不比买的差,谁想要都可以拿,除了送人,最后下山时还背了半背囊,我也拿了一把这带有火药味的筷子作个纪念。</p><p class="ql-block"> 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为了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而赴汤蹈火,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职责所在,不需要感动谁。失去的青春,不变的军魂,回忆并非炫耀,只会更加珍惜今天的岁月静好,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止战,不是我选择了战争,而是战争选择了我。只有亲身经历了,方知战争的残酷,两次生死考验,负伤后与十七名烈士同车回国的经历,使我对生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轻易言战,诸多的战争后遗症,是人们不想看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