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一一“八.一”忆军旅

洎水.登高

《战友》 一一“八.一”忆军旅 洎水登高 题记: 战友，一个无比崇高的名称，不论你走到哪里，只要那里有你的战友，就能再次感受到穿越时空的激情和温暖…… （5月16日老战友武汉夜别留影） 一 五月中旬，老战友相聚在武汉。在武汉的几天里，老刘尽地主之谊，每天开车到宾馆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没少费心,为的是战友这份情。 老刘从湖北武警转业至湖北省地税局，在省税务局退休。战友们离开武汉的最后一天下午，他在洒店订下包厢，请喝下午茶、一起再叙叙旧，并安排了丰盛的晚宴品偿武汉特色菜。 　　席间,话题兜兜转转又落到当年对越还击战上。 1985年军队精减整编，百万大裁军，福州军区被南京军区合并。原29军被裁撤，黄加明成为85师防化连最后一任连长。 （黄加明:江苏连云港市人，1977年入伍，1979年2月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主力喷火手。后为原85师防化连最后一任连长。） 加明喝完杯中白酒，放下酒杯不急不缓的说道: “……孟昭君死了，我们在回撤途中遭到越军伏击，他中弹受了重伤……当时他的头突然歪在我的肩膀上，血湧到我脖子，染红了我的衣领。他的颈部中一枪，打穿了气管和食管，右肩中了一枪，大腿上中了一枪……“ 加明神情有些凝重，浑厚有些苍凉的语调，说到战友牺牲时流露出些许伤感。 （1979年2月参战前夕孟昭军和战友在一起合影。图左上大树下为孟昭军） 孟昭军是加明的副手，一个喷火战斗小组的战友。几十年过去了，他再次复盘当时小孟身负重伤的情境细节时，历历在目,如同刚发生的事，战友们都一脸肃穆。 武汉特色菜很丰盛，味道也很不错，但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静听着加明讲述，包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在回程高铁上，火车象射出的利箭穿越城市、田野,飞速向前。望着窗外江汉平原郁郁葱葱的景色，倍感生命的美好和短暂……加明回忆战场血腥悲壮的情景，一直在我脑海盘旋延绵不断，思绪逐渐穿越回到40多年前…… 二 （笔者:洎水登高1974年底从江西乐平入伍,1978年3月入党，8月提干。1995年10月转业回到地方） 1974年底，我参军入伍时17岁，被接兵干部带到了他所在连队一一原29军85师直属防化连。 1978年第四年兵时，我担任偵察班班长，同年八月提干。亲历了防化连在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前后的一些往事。 1979年2月，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为扭转我军在山地作战的被动局面，中央军委下令，由福州军区南京军区和济南军区紧急成立三个独立喷火连，火速空运到云南奔赴越南前线，配属54军协同步兵参加战斗。 福州军区下达紧急命令，以85师防化连的喷火排为骨干力量，派出一名喷火连长，并从各部队抽调人员组建福州军区独立喷火连。 清晰的记得那年出征参战的情景。那天夜里月色朦胧宁静，营区影叶疏朗，连队晚饭后接到紧急命令。师防化科胡杰科长和杨参谋晚上8点风急火急地赶到连队，召集所有干部在连部开会,布署行动方案敲定人员保障和行动计划，一直忙到深夜。 按上级要求,李金桂付连长被任命为福州军区独立喷火连连长。喷火排整建制要奔赴前线。这是继前不久连队防化侦察班抽调去越南前线之后的又一次大的行动。 命令来的突然，时间紧，任务急，第2天一早就要出发。连队紧急动员，全连顿时处于紧张备战的氛围中。战友们士气高涨，北京的张志强和南京的孙元节等战友咬破手指书写请战血书，纷纷要求上前线。 （董万瑞:原85师参谋长、师长、31集团军军长、南京军区中将副司令。图为将军在98抗洪结束时，挥泪为抗洪战士送别。图片来源互联网） 第二天一早，胡杰科长陪同时任师参谋长的董万瑞将军（后任南京军区中将副司令，1998年九江抗洪总指挥）亲自到连队来送行。战友们精神饱满神情严肃地整装待发，列队在连队喷火油料库门前。他们深知，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赴死恶战的远征。 一番有力的动员之后，董参谋长走近出征战士身前挨个打量，拍拍小战士肩膀、整饰衣领拉拉背包带，用坚毅的目光鼓励战士们要为连队争光，为85师争光，为29军和福州军区争光。大家都清楚，此行参战即代表福州军区专业兵种战斗力整体形象，决不能丢脸！ 出征在即，董参谋长代表85师全体指战员寄予喷火排的重托和希望，明确在战前动员中，也体现在一个老军人无声的姿体语言和坚毅的目光里。 一声出发令下，全连干部战士，目送喷火排战友迅速登车启程，直到满载出征战友的卡车在滚滚车轮卷起的尘埃中消失远去…… 二 1979年2月19日，福州军区喷火连乘专机运送到达云南后,由总后汽车团运输连的解放牌大卡车送往越南作战前线。喷火连随即折分成战斗小组，分别配置到各步兵团。 喷火小组两人一组，一正一副。加明和刘成水当年是喷火排的主力喷火手,付手孟召军和李孝建负责身背油料包，每人配置冲锋枪紧随他们身边，随时为喷火手的钢瓶填装喷固体喷火油料，负责掩护正手并压制敌方火力。两个战斗小组均配属162师步兵团行动。 一次战斗结束，他们在越南广渊县城郊配合162师步兵连打完一场歼灭战后，向格林地区转移，途中遭到越军伏击。当部队在经过一个山口狭长地时，突然右侧山坡上发起猛烈的攻击，机枪雨点般扫射，不少步兵战友不幸中弹纷纷倒下。部队紧急散开，各找有利地形卧倒，开始组织反攻。 加明惊魂未定，立刻反应过来，就近以一块小岩石为掩体，把喷火枪朝着山坡敌人的方向，迅速在岩石上架了起来。如果越军一旦冲下山来，可以发挥火力阻击敌人,掩护步兵撒退。副手孟昭君架出冲锋枪卧倒在加明的身边，瞄准山上目标准备射击。 很快山上敌人火力集中向他们射来，越军发现暴露在岩石外的喷火枪，以为这是什么新式重型武器，集中扫射要消灭这个火力点。 　　子弹密集的打在掩体岩石上，弹壳土石飞溅。突然,孟昭君的脑袋一下垂了下来,歪在加明的左肩上。小孟中弹了！一股鲜血浸湿了加明的衣領，脖子上湿漉漉的。他回头一看。只见小孟面色苍白的象张白纸，侧歪着脸，微微喘着一丝气息。加明立即放下喷火枪，一个翻身，把小孟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小孟除了颈部贯穿伤外，右侧大腿部被击中，伤的不轻，他赶紧拿出急救包开始给小孟包扎，止住伤口出血。 这时，小孟已经不能说话，拼尽全力睁开眼睛，用左手指了指上衣口袋，让加明不要管他……加明的手颤抖着，从小孟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迹只写了一句话:”我坚决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小纸条被鲜血浸染，红了一大半。加明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把纸条插回了小孟的上衣口袋。 两军交火，机枪冲锋枪的子弹密集横飞，步兵稳住了阵脚,反击开始占据主动。 刹那间，加明心头一热，小孟血染的入党申请书使他胸中敞亮。他一直觉得自己条件不够成熟，没来得及向党组织递交入党申请书。此时此刻，生死关头命悬一线，他赶紧找出自己身上的纸和笔，心跳的更快，抵着岩石，侧过身子，努力镇静下来，拿稳有些颤抖的笔，写下了一句相同而又简单明了的话:"我坚决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 在紧张残酷的战斗时刻,随时都有献身的可能。此刻，只有把内心的信念简明扼要的表达出来，即使光荣了，也不留遗憾。 加明把纸条折好，同小孟一样塞进上衣口袋。这时，心里才落下块石头,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件,感觉一阵轻松。 身心在强大精神的感召下,往往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象卡车加了油一般获得了新的强劲动力。每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士，在生死紧要关头，这种心之念之的行动是自觉的，无需多加考虑。 在我步兵强力的反攻之下，山上敌军火力被压制了下去，这股伏击越军最终被歼灭。部队紧接着继续快速通过山口，奔向安全集结地。 （李孝建:1978年入伍.江西大余县人，副喷火手，遭伏击时腿部负伤） 加明把肩上的三个钢瓶和喷火枪加上备用油料包以及冲锋枪交给二组的刘成水，小心背起重伤的小孟，快速跟上步兵撤退。刘成水一人背起两组40多公斤重的钢瓶和喷火枪，紧护其后。刘成水的副手李孝建，腿上也中枪伤，坚持身背油料包和冲锋枪努力带伤回撤。在崎岖山路小道上，他们一脚高一脚低的不知跑了多少里路之后,终于在天黑时到达预定集结的安全地点。 在草地放下小孟后，加明倾刻四肢无力仰面朝天瘫倒在地。他自我感觉，这是有生以来，拼尽全身力气的一次生理极限，是为救下战友所做的一次咬碎牙关的拼命努力！他已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心力和体力。这种生死与共过命兄弟的战友之情让加明一辈子刻骨铭心不能释怀。 小孟被送进了前线的野战医院。一段时间后，部队修整，加明请假去野战医院看望小孟。医生遗憾地告诉他说:小孟走了。当时在医院抢救下,曾一度脱离生命危险,人很坚强。后来，由于气管呛了食物到肺里,引起肺部深度感染，当时前线野战医院的条件受限,终究还是没有挽留住小孟18岁的年轻生命。 （师首长与对越自卫还击战胜利归来的喷火排战友合影） 在对越山地作战中，喷火兵有力地摧毁敌雕堡，消灭深藏山洞的顽敌，起到扭转战局的重要作用。喷火排圆满完成作战任务后，全部回归原部队建制。85师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王昭坤师长（1983年任31军军长）带领全体师首长集体与胜利归来的喷火排战士合影留念。黄加明、许桂舟、张玉明三位战士被直接提干，夏润林和董守义被保送军校。 （孟昭军烈士，1978年入伍，福建三明永安市人。牺牲时年仅19岁） 小孟的骨灰盒被带回了连队,用三尺黑绸布包裹着，静静地置放在连队战士的小包房。 鉴于孟昭军战斗期间的表现。被师党委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授予二等功。之后,安息在他的家乡,福建三明永安市烈士陵园。 （李金桂黄加明胡春秀代表参战老兵和全连战友到医院慰问看望孟昭军父亲及家人） 三 2019年金秋,连队战友聚会,地点选择永安和莆田老部队，安排了两个地方的行程和活动。80多名战友首先在永安集结,李金桂连长等几名代表先行去看望小孟的父亲,并将战友们自发捐赠的慰问金送给正在住院的老人。老父亲80多岁了,儿子为国捐躯的伤痛一直深缠着这位孤寂的老人，坚强的老人巳卧倒在病床上，当见到儿子战友们来慰问时,可想而知，内心的伤痛真的难以形容…… 　　（战友们在烈士陵园向英灵默哀） 第二天一早，战友们来到永安烈士陵园祭奠小孟战友。敬献花圈后，李金桂连长深情的宣读悼词。参战主力喷火手刘发根此时热泪盈眶，这是历经血与火生死考验的真情流露。战友们来了，带着无限的感慨和思念，抚摸着铭刻在石碑上孟昭军的名字，促动的是心里最柔软的一角。 40年弹指一挥间,孟昭军牺牲时才19岁,19岁还没来得及品偿爱情的滋味，拥抱恋爱的幸福，享受生活的美好,就永远的闭上了双眼。时间的飞逝没有冲淡战友们对小孟的追思,小孟是19岁那年走的，他的鲜血像杜鹃像山茶映红了那片蓝天和土地,永远留在战友的心中…… 当年的战友转眼也都满头白发，从全国各地聚到一起，来到烈士的陵前告慰英灵，他若黄泉有知,也应深感慰藉。 战友之情，军旅之情，是无与可比的友情，是终身不能割舍的兄弟之情，是不被岁月侵蚀埋在内心深处的回忆、牵挂和思念…… 　　（刘成水:福建南安人，1978年入伍,参战后退伍回乡。） 刘成水当年是一个腼腆寡言的福建南安小伙。当时付手李孝建也腿部中弹受伤，成水他一人背负了80多斤重的两个小组的喷火器具和冲锋枪，冲出封锁区，瘦弱的身躯暴发出坚韧无比的钢强和毅力，同样经受了一次拼尽全力的严骏考验。 平日里，他总是默默的微笑，默默的行动，默默的转身离开,……他没有获取功名，默默的回到了农村老家。 生活中，身边总不乏有这样一种不计较，甘愿吃亏的老实人，他们不争名不夺利，他们的内心纯静透明，非常值得敬重！ 回农村后，成水在村里当上了副村长，也许乡亲们心里清楚，刘成水是个实在人，是个不图名利的实干家，村长选刘成水这种品质的人，那一定不会使村民失望。 在宾馆大门口见到刘成水时，已时隔四十年，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除了添了些白发，面容变化不大。都说相由心生，内心坦荡宽厚的人不大会显老。他还是那样默默的少言寡语的性格。我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和握手。他笑了，亲切憨厚的笑了，脸上还挂着当年青春的印记…… （0480发小相聚福州留影） 四 5月17日，从武汉回来，第二天随夫人一起参加他们原87师（部队代号0484）大院发小们的聚会。一行16人在福建霞浦停留4天，在福州呆3天。 0484部队原隶属广州55军，文革支左调防江西吉安，师部大院发小们一块在井岗山插队。之后，不少人去了部队，在一起有共同话题。 当年的孩子头孔一军和李卫群李悍东三位发小，早早在福州定好包间拉起横幅欢迎当年发小的到来。接风晚宴上,相谈甚欢。 李卫群的父亲李克昌1981年调任85师师长。那时，我还在85师直属防化连。1983年我才从防化连调往了福州军区防化教导队担任偵察专业教员。 对李克昌师长印象很深: 高大魁武、腰板直挺、古铜黑脸、步履如风，说话嗓音浑厚低沉，标准的军人气质里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李卫群告诉我说，她父亲去年已走了。老师长的离世，令人深感光阴似箭，岁月虽如歌,人生却如梦。 孔一军听说我老部队是85师防化连，很高兴。他当年在武汉襄阳总后汽车团当兵，在越南前线时，是他和运输连的战友们，把济南和福州各大军区喷火连从边境线运送到前线各战地配置点。他还记得当时行军途中，坐在他身边驾驶室的是喷火连一个清瘦的副连长，在卡车行进路途中俩人有过交流，印象很深。 受运输连参战老兵的委托，多年来，孔一军一直在四处打听福州军区独立喷火连战友的情况，没有任何线索和音讯。他还特地找李卫群父亲李师长打听过也没有如愿。 他和他的战友们很想知道当年喷火兵兄弟们的伤亡情况,也想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最大的愿望是能够联系上他们。 这次意外收获令他非常高兴，终于可以了却心头的一件事，完成战友们的嘱托。 第二天，孔一军一早来到宾馆领着发小一行参观福州西湖栈道和三坊七巷，我把联系的结果反馈给他。防化连喷火排参战老兵们，同样也想见到总后汽车团运输连共赴前线的战友，并回复说欢迎孔一军入群。 帮助孔一军和黄加明互加微信，让他俩取得联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孔一军完成了他和战友们的心愿，也许是天在撮合吧。 相去42年，总后汽车团运输连和福州军区独立喷火连当年在战场上的短暂相处之缘，被双方老兵们一直深深记惦，此情此谊弥足珍贵。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经过战争的洗礼，战友们的军旅情结和军人情怀恐怕不为当下所有人能够理解。 作为一个军旅21年的老兵，我深知战友情结和军人情怀的诠释并不复杂，只要当过兵，你一定就会深深懂得何为: “一朝入伍从军，终身思念战友！” 2021.7.28晚草稿于洎水岸边.沿江家苑7.29晚上9.30'完成校改修正 音乐:《穿越时空的思念》一 （笔者1983年调福州军区防化教导队任偵察专业教员） （笔者1986年任南京军区直属炮三旅司令部作训科参谋.图:在铅山火箭炮营实弹射击阵地） （笔者1986年任炮三旅司令部作训科参谋时小家三人留影） （笔者1989年于炮兵第三旅司令部作训科任参谋时留影） （笔者1994年冬于井岗山黄洋界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