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

邢立平

“彤彤放暑假了，能不能把你家小狗领下楼玩玩？”对面楼的彤彤妈打来电话。 彤彤特别喜欢小狗，一直央求妈妈给买，岂知这养狗是要付出巨大时间与情感代价的，爸妈都是单位的骨干，每天起早贪晚，彤彤又在上大学，哪有时间照顾狗狗呢！彤彤看了我家狗狗球球的视频，喜欢得不得了，这不，一放假就要和球球玩。我也答应，如果彤彤喜欢，就让球球去家里玩几天。 出了楼门，母女俩早就等着了蒸腾的暑热中了，几年不见，从前的小女孩儿，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大学里也是学生会的主力，在我的夸奖声中，彤彤妈脸上绽放出了幸福的笑靥。 彤彤蹲下身来，抚摸着球球洁白的绒毛，球球也轻摇着雪球般的尾巴示好，还将身子凑过来，蹲在了彤彤的面前，黑葡萄般的眼珠，不住地打量着新朋友，时不时伸出小舌头、偷偷舔一下彤彤的手，只是一说要领它去彤彤家玩，它就会掉头回到楼门口，躲在我的脚边。 “多和球球熟悉几天，就会和你走了”彤彤妈妈说。 这时彤彤妈妈单位来电话了，一看就是工作忙，可妈妈还是耐着性子陪着女儿；我们也不再说带球球去玩的话，球球不再戒备，跑过去趴在了彤彤脚下。 　　这时，一位老奶奶慢吞吞走了过来，球球跳了起来，竖起身子，前爪合十，对老人拜个不停，老人也俯身放下手里的马扎，支开坐在上面，抱着球球的头，脸贴了上去，嘴里不住地夸着：“好宝贝，真是通人气，有礼貌呀……” 这位老人住在另一个单元、因为球球，我们才熟识了，球球也知道老人喜欢它，每次见面都会冲上去打招呼。 夸着球球，老人的一双大眼睛，忽然湿润了，话题转移到儿子家的狗身上。 我儿子养了一只土狗大黑，一身油汪汪的黑毛，儿子特别喜欢，打小就贴在肚皮上，抱着睡觉，出去吃饭，也总是打包回来几块肉给大黑，这大黑也特别聪明，每次儿子回来，一开门就会把拖鞋叼过来。 儿子是开大货车的，那体格儿壮得像牤牛，几棒子都打不倒；儿媳在城里打工，孙子今年也结婚了，也不欠谁短谁的，这好日子刚开头，哪知道这人说没就没了，留下我这老太太活遭罪，这眼泪都哭干了…… 说着说着，老人哽咽起来，干涸的眼睛已经哭不出泪水，我们无言以对，不知怎么安慰老人。 过了一会儿，老人缓过气来，接着讲大黑的故事: 我儿子没白疼大黑呀，如果不是它，儿子死在家里谁也不会知道，儿媳妇在外面打工，就儿子一个人在家。 平时大黑都是住在屋里的，那天也怪，也不知怎么关在了外面，邻居说，那天大黑扒着前窗后窗嚎叫，它也知道儿子和谁最好，跑到了儿子发小二愣子家，二愣子还没从摩托车上下来，就被大黑叼住了裤脚，往儿子家拽，二愣子知道事儿不好，就说，你也得让我下车呀，大黑这才松开口。 跟在大黑后面，二愣子到了儿子家，大黑先从篱笆空里钻进院子里，扒着遮着窗帘的窗户嚎叫，二楞子也随后翻到院子里，敲窗，没人应；拉门，里面反锁着，他砸碎了门玻璃，伸手打开门，进了屋子，只见儿子光溜溜躺在炕上，已经冰冰凉了！ 儿子出殡那天，大黑扒着棺材头不松爪，那嚎哭声撕人心肺，天昏地暗，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掉泪的，扯下来，跳上去；跳上去，扯下来，怎么也拉不开，没有办法，邻居吴老三上去狠狠踢了几脚，大黑才惨叫着让开了。孙子抱起大黑，塞进了苞米楼子，把门拴得死死的，大黑出不来，扒着栏杆继续嚎叫。 等众人抬着棺材到了后山的墓地，却见大黑已经趴在了墓坑边的新土上了，那苞米楼子的铁丝网连一只耗子都钻不过去，也不知它怎么出来的！——棺木下到了坑里，可是大黑却趴了上去，嚎叫着不让填土，又是被吴老三踹了几脚，大黑一溜烟儿没了影儿。 本以为大黑自己回家了，可是家里并没有大黑的影儿，直到三天圆坟时，才见大黑趴在儿子的坟头早就没了气息…… “这前天刚刚烧完头七，孙子做梦说，他爹只穿一条小裤衩，牵着大黑在山路上溜达，可不，儿子没那天，就穿了个小裤衩……他俩这是到阴间又在一起了……我那天睡觉，影影绰绰听见大黑在楼下叫，还听到儿子在喊妈，这不是我儿子回来了吗？迷迷糊糊开门去接，却骨碌到楼梯下，险些没摔死，孙子回来吓得大哭，我说，摔死了好，摔死就省心了，我就能和大黑一起陪你爸了！” 真的找不出什么话安慰老人，只问她儿子多大岁数，老人说：“才四十八岁呀，那体格壮的，几棒子都打不倒，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死了，这丢下我这老太太，怎么活呀！......” 球球似乎也开始同情老人了，水汪汪的黑眼珠怔怔地望着老人，雪球般的大尾巴轻轻摇晃着。 老人站起身来，嘴里喃喃嘀咕：“这事儿谁也帮不了呀，还得我自己扛呀……‘穷死不卖看家狗，饿死不吃下蛋鸡’，养了，就好好善待吧，这畜生有时比人强多了！” 望着老人的蹒跚的背影，这才明白了她为什么在角门口的台阶上从早坐到晚了，她是无法面对空落落的家呀！ 彤彤也似乎没了兴致，于是带着球球回家了。　　 好好活着，是责任，为了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当然，也包括爱你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