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文/图)<div> 在乡村,许多的时光如玉米粒,是紧紧地靠在一起的……<br> 劳动力不够 ,建个房、修个楼、搭个猪栏圈个牛棚,要靠左邻右舍,村前亲属,村后友人。又比如碰上灾年难月,家中的吃饭成了问题,于是向东家借,朝西家挪,有殷实亲戚的投靠投靠……<br> 姐认的干爹姓曾,是村子里的民办教师,一年到头没有多少收入。家中的营生也合计得没有什么起色。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家中的子女多,楼梯宛子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生。 十来个年头里生了七男一女,仅仅靠他三尺讲台耕种秋月,课后回到家里与家人翻耕几亩薄地瘠土,年年月月在节衣缩食的光景里跳舞。</div> <p class="ql-block"> 由于姐叫他亲爹,我也屁颠屁颠地叫着。在多个年头口粮难接的春荒里,他常常挑着谷箩来我家借。由于攀上的亲比生成的亲还要香,且俩家多年走得勤,彼此关系很铁,最主要的是亲爹一家是最讲情份的人。</p><p class="ql-block"> 打开谷仓,祖母让他自己去挖谷,不作秤称的。亲爹很懂人心,常将谷箩满上后,用扁担齐刷刷地将刚刚满过箩筐头的谷子来回几个打抹,那些尖尖的谷堆就不见了,只是两筐平谷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到秋收后,他用原来借谷的那担原筐,将晒得脆响的新谷,总是堆得满尖,还回春荒的借欠。好几次,祖母不准,将他多还的谷子退回,他却坚决不准。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是乡俗里纯如金银的情感交易。</p> 在边借边还的时光里,亲爹的子女一个个长大成才。有了劳动力,日子慢慢地有了活洛,松了疲乏,不用再借春荒的口粮。但亲爹每年总是来家坐坐,碰上出现田地的小东小西,不忘捎带一点来给我们尝尝,什么乌心薯、葛毛根、秋柿、花生、冬瓜……送来了,祖母就照单全收,小心地接着,临走时打发亲爹一些烟丝、红糖、 崭新的碗筷、用不着的农具等。这样一来一往,一接一送就是平平常常几十年的光景。时至今日,不管多忙,每年的正月初一,姐姐与姐夫都要去看望亲爹,有时我也去凑凑热闹。两个老人一年比一年老了,岁月如一把风琴,将他们的人生弹得清清泊泊……<div><br></div> 在乡村那段呆不长的年份里,我内心陡增的是那些亲如袖口般的箴言:你帮我,我帮你,帮来帮去帮成亲。<br> 隔壁的玉书大伯要建新房,砖坯子是大家帮着踩的,成了型放在田埂上,你靠着我,我助着你,烈烈地紧靠着晒。接下来的日子是收集煤碳,这是烧制红砖的重要材料。在离村七八里路远的拔毛岗,有一处公社的集体煤矿。因为煤层已深,煤质不见那么的好,停产已有经年,乡里想建房修屋的人家,常到那里去挖一些煤来烧窑制砖,修茸新屋。<br><div><br></div> 挖煤可不是一个人可以成事的活。于是,玉书大伯向村里有劳力的人家求助。在连着晴朗的日子,他约了七八个后生一起去挖煤。接下来零零总总的晨曦与暮色里,那些煤块,如小山一样堆在玉书大伯老房子的檐下。煤碳积得差不多了,要将它们采成煤饼,然后风干,接着就是围窑烧砖。起窑的这天可是要信名信。起祭时,女的不能在场,一干小孩子只能远远地看着,做不得声响。要准备叫鸡公、钱纸线香、红烛香盏,出祭者是十里八乡懂法事的师公。他要净手素面,衣着整洁,仪容方态。先是祭天,然后敬地,最后请出当地的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叩求他们保佑。然后将雄鸡杀死,用鸡血绕窑一周,淋满八个通火口。这样一来,那些小妖小鬼不敢近身,施展巫术。待掌握好火头,劲着好火势,这一窑的砖烧得就会有九分成色。窑火会不强不弱,砖不老不嫩。待窑火消停下来,从窑里取一块砖悬空拎着,用食指弹弹,脆脆的声响。这在当时的乡村,可是千百年修缮的好事,起个屋、建栋房,别看轻了,那是积了几代人的恩典。<div><br></div> 玉书大伯家起的窑很灵验,一窑的砖成色没有讲的,喜得他们一家乐得忙个不停。出窑那天,春花大嫂特意给前来探窑与帮忙的乡邻一个个送上亲甜的红枣。<br> 慢慢地,房子在乡情的培植下一天天成长起来。竖了门、安上窗,不经意的日子头就到了二层。架上横梁,铺上楼板,只要老天爷不生气,没有雨滴的打扰,二层的风窗一挂,就是封顶上人字屋架的时间。钉上船皮,搂上瓦,等着的是上梁丢糍粑。<br> 最可心的是钉檐递瓦盖屋背那几天,村子里闲着的人都来助一手,一个个叫着:今天没有事,来他大伯家讨口饭呷。玉书大伯与春花大嫂心里玉石般的清彻,忙个不停地陪着笑容,打着恭手。他们清楚,这是乡情在帮忙。<br> 当一房房的亲人、旧友、乡邻一个个在新屋里抬着头看,偏着头观、低着头瞅的时刻,那是玉书大伯与春花大嫂脸上滚珠溅玉的惬意时分。<br> 当然,这些靠过的人情是要还的,碰上其他人家有重大事要帮,玉书大伯一家也是顶着力往上冲的。在那时的乡村,虽然人情不用钱来均匀,重要的要分得个好丑,理出个厚薄。在用心称情份的人家,是做人的本分与道德。这些个道理,不用教,一代代刻入乡史,载入习俗的神龛上,如家谱与族谱染上黄金的色彩。<br><div> 随着时代的进步,慢慢地那些在乡情里靠着的时光,已经渐渐有些生份,一些事开始用钱来解决。去年回到村上,年少老庚阳辉告诉我,现在村子里做红白喜事,都在请人,只有送葬的丧夫与开金基(挖坟墓)的重工,大家念着一方山水,一处乡情,不要工钱,其它一应大小,事无具细都是用钱开路,罗通扫北。</div> 这种打发俗事的方式我不能忘自非论。现在的乡村,人员流动量大了,富闲的劳力都到外面去闯荡。那种你帮我助,靠来靠去换工的时代已经渐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用钱币来裁决劳力长短。这种方式虽然干脆,但总觉得少了一些悠悠乡情。<br> 常常在月夜人静时分,摇着一房窄窄的灯光,怀念那些你帮我助,靠得明明白白的乡情时光……<br><br><h3><b>发2021年第7期《散文百家》</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