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祖厝在义序半田透,俗称"永坚厝"。厝在福州方言中,既含有"房子"更有"家"的意思。祖厝顾名思义:祖先搭盖,居住,并留传有一定年头的房屋。榕城曾经有许许多多祖传老厝,而每一座祖厝不仅仅为它的子孙后代提供居住、安全、温暖的场所,更承受着风吹雨打,承载着人间悲欢,承存着族群文化和文明,激发子孙对祖先的崇敬之感,也沉淀了我们对家园和血脉的眷念之情。</p> <p class="ql-block"> 我的祖厝坐东南朝西北,左邻子铨(叔父)厝,右挨子铭(父亲)厝(因永坚公为人强势,与兄弟不合拍,自己独立建房)。义序浦(河)如玉带环绕着我的祖厝,祖厝为"四扇三间,五柱出游廊"的大宅院。它主座面阔三间,中间是大厅堂,分前、后厅,大厅堂高大、宽敞、开放;左右为厢房,分前、后厢房,为住房或起居间。宽2.5米长近15米的厅堂廊,廊上一根粗直优质木材(俗称横称)飞架前柱,免除中间立柱,让厅堂廊无任何障碍,使厅堂显的更宽阔,方便人员走动及婚丧喜庆大事办酒席。三块长3.1米宽0.65米厚0.2米的厅堂廊巨石,衬托出厅廊的大气。这两项是周边宅院都没有的,彰显祖厝与众不同的特色。与主座隔桐后,两侧对称的两间排前后书院,前回廊披舍,廊石和台阶均为长2米宽0.4米厚0.15米铺就。近50平米宽阔的厅堂埕,地面由长2米宽0.4米的平整石板铺设,可同时摆下九桌酒席。前后厅堂、廊、埕为公用的,厅堂是长年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也是祭祖、迎神、婚丧仪式的神圣殿堂。每逢新人结婚,这公用之地摆满了丰盛的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家家户户聚在一起好不热闹。远观祖厝如同一把太师椅,面朝高盖山,安坐于义序半田透。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环绕院落,四周六棵巨大荔枝树以及众多的水果树象哨兵一样拱卫着,一株树干粗壮而又高俏的白玉兰树亭亭玉立在厝旁,象一把凉伞遮蔽着祖厝。白玉兰从春开到秋,花小却馨香悠远。袅袅炊烟,古朴宅院、狭窄石路,灵动小河、葱绿树木,构成一幅大自然和谐的美景画图,令人赏心悦目。</p> <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座福州人典型的穿斗式构架大院落,它具有省工,省料,便于施工和比较经济的优点。当年闽江上游的木材资源极为丰富,又直又长的杉树砍伐后,树干直接推入溪流中,扎成木排。一路随江流下到福州,因放排、储木的过程都在闽江,无形中完成了木材的脱脂过程,使杉木成为又直又长又轻的优良结构材料。福州地处台湾海峡地震带,常年又高温高湿,穿斗式构架建筑可以将屋面设计的比较高,以获得良好的通风和采光效果,而且不易倒塌抗震性能好,密集的立柱也便于安装壁板和筑夹泥墙,有着经济便捷的特点,所以也成为福州人建房的最爱。</p> <p class="ql-block"> 据老人传,祖先最早居住遗址是在新安村"经锄亭"附近"理头舅"房屋,因"房头旺"男丁多而向外发展。建厝基地是用永坚公属下的祭田与他人调换的,当年高祖永坚公开始建厝,后因瘟疫与我嗣曾祖昌𠖥公同寿,故续建祖厝大事由精明能干而诚信大方的曾祖伯公昌杰主持。在百年前建一栋大宅院非常不容易,它聚集着父辈和兄弟们的心血,以及亲朋好友们鼎力相助。闽侯江口老姑翁在"上路"即闽北山区开"树排行"(蓄木场)在他的鼎力支持下,建房木料都是挑上等好的杉木。原来宅厝的高度比现在要高3尺多,在建厝"立扇"前夕,一位亲戚到访,知其楼房高度时,说服兄弟们降低高度;当年半田透四周是空阔的耕地,每年台风肆虐时经常发生房塌屋倒现象,厝高招风,怕经不起大风摧惨,那损失惨重。我们庄稼人经不起折腾,为防止万一,祖先们忍痛锯掉柱子3尺多,整体降低了房屋的高度,历经几年艰辛努力终于完工,正是:高祖功德千载留,厚福子孙万代兴!</p> <p class="ql-block"> 祖厝是聚族而居的大宅院。农耕时代由于人们抵抗自然界能力弱小,所以产生以血缘为基础,宗教为核心,相互协作,共同生存的聚族而居生态方式。家乡义序为黄姓一系村庄,异姓杂居者甚少的宗族典型。1934年著名学者古田林耀华先生赴义序作社会调查,并著《义序的宗族研究》一书。(在此向林耀华先生致敬!)聚族而居的特点是对外一致,同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不容外人欺负族人和侵犯家族利益,但在内部竞争也激烈,内耗多于和睦。当年祖邻们同是井底蛤蟆面朝黄土背朝天,后由于个人素质、机遇把握能力的差异,某个时间段产生了落后和成功者,落后者产生嫉妒心理,心态失衡,其后果是(江里不去讨,碗中相争吃)兄弟、妯娌之间往往为了一尺地、一件小事、一句话甚至小孩调皮引发祖邻之间无休止的矛盾和争吵甚至官司。当年家乡许多大宅院都曾演绎过这样喜怒哀乐的故事。我的族人也不例外,我嗣曾祖、祖父同寿,剩下孤儿寡母人单力薄,生活维艰,我的祖、父辈为了安身立命之所和本房利益或争斗或隐忍着,直到解放后才有所改善。父辈一直教导:感恩共产党。在我的记忆中祖厝邻居们于七十年代初期之前关系较为和睦,这得益于宗族观念余威,"房长"伯公为人正直,敢于主持公道;干部较为清廉,社会风气较好,所以祖邻之间关系融洽,互相帮助,互通有无,其乐融融,特别是振钿叔利用结婚请酒时冰释前嫌消除旧怨,言归于好,建立友好的睦邻关系,开创家族团结新风。这是祖厝和平共处期,而后数年因文革导致社会风气不良,人心不古,邻里关系紧张,个别祖邻持强凌弱,引发了诸多争吵,虽没有大打出手,小吵小闹却不断。倒是改革开放后,年轻人外出打工、办厂、经商、迁移、当官,身感耳闻目睹外面世界的精彩,观念变化避免了很多正面利益冲突,缓和了邻里之间的关系。族邻平时各忙各的事业,各奔前程,见面甚少,偶尔在家族婚丧喜庆大事上照面,打打招呼,客客气气。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国运兴,家运也兴。一个家族成长史反映着时代的变迁,百年的祖厝是国家发展的一个缩影,有着十分珍贵的历史印记!</p> <p class="ql-block"> 2012年1月17号,<span style="font-size: 18px;">农历辛卯兔年十二月二十四,</span>一个永远不会忘怀的日子,母亲在祖厝仙逝,办完丧事,兄弟姐妹几个各自回城休息。农历新年正月十三,一家人商量后同回祖厝,这是父母亲落叶归根后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在祖厝团聚。大家共同收拾、整理、清除、分配祖母、父母亲遗留的所有物件。面对着这些用过的旧物件,深切的情感作祟,一旦处理,内心委实有些不舍,这些物件也的确陪伴了我们生活多年,见证了家里变化的点滴,虽然它们不会语言,但从那些被岁月抚摸的痕迹里,还是能够领悟到它们的分量和贡献。淘汰旧的,更换新的,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只是我的内心残留着某种念旧的情结而已。处理掉的是物品本身,处理不掉的是凝结其中陪伴了我们生活的点点过往。清理完毕,身体感到莫名空虚的同时,内心也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思绪。世人曰: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双亲去,此生只剩归途。人在世间,最美好的生活就是不用长大,没有离开家的日子,兄弟姐妹一个锅里吃饭,父母尽心养育我们,小孩子们亲密无间,亲情就是人世间最大的牵绊,等到各自长大成家立业后,为了各自的生活忙碌奔波,亲情就被安放在了另一处。父母没有了,原生家庭解体了,此时祖厝虽在,血缘关系依旧,但老家变成古厝,手足之亲降格为亲戚之情。兄弟姐妹们的第三代之间也和陌路人差不多。母亲曾多次说过:家史如书,随着一代老人逝世就如书本翻过一页,今不同昔,正如我们也成为儿孙的老家。在和大姐夫结算完母亲丧事费用后,我们要各归各的家。告别族人,屋门落锁,从此我也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孤独落寞涌上心头,眼眶湿润,我,想家了……</p> <p class="ql-block"> 随着家里老人的过世,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大,我也越来越少回祖厝,这次新冠疫情肆虐,相隔一年多才回。沿着原石板小路慢悠悠绕转古宅,看着路边斑驳的树影,闻着老屋古老的气息,一切还是那么熟悉,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了……</p> <p class="ql-block"> 族谱记载,嗣高祖昌𠖥公排行第二。故祖厝前厅堂右厢房,连着厨房和隔桐书院一直是我家的老房子。楼上卧室是后来修建的,隔桐书院两间,早年嗣曾祖母和祖母各住一间,68年时因为家里住宅紧张而在河沿加盖一间,作为父亲的卧室。祖厝三面临河,一面菜地,进出唯有一条小石板路。阳光透着树叶间的缝隙,洒在厝间的土地上,光里透着亮,煞是好看,虽然四周都新盖了砖房,但她依然那样气宇非凡,一点没有输给新楼房的气势。</p> <p class="ql-block"> 有记忆以来,当年的厨房总是特别让人眷顾。一张祖传吃饭用的八仙桌,标配有四张长板凳。一个大灶台上有两口大铁锅,一口烧煤一口烧柴,在两灶中间砌起跨鞍式烟囱,直上屋顶。两锅之间有一小汤锅(利用灶火余热将汤锅内水加热,用于天冷温脸烫脚)。到了做饭点时,家家户户烟囱升起袅袅炊烟,这是农家特有的标志。小时候放学回家,见祖母在做饭烧菜,我放下书包就到厨房帮忙烧火。当时煤炭按户口凭票供应,量少不说,烧火的燃料大部分还是稻草,稻谷脱粒后,将稻秆晒干缠成一个个小枕头样,用来烧火当燃料用。烧稻草有点诀窍,有时稻草潮湿,用一根竹筒做的烧火杖,对准稻草心使劲吹,呼一声…稻草燃烧火焰喷出,烟雾弥漫,熏得人直流眼泪,呛得直咳嗽,弄得灰头黑脸。后来安装了风箱,情况大为改观,灶里只要填上柴火,轻轻地拉动灶旁风箱,火就着了,在风箱节奏"劈~扑"声中饭熟了。记忆中那锅米香浓郁的柴米干饭,是我们最温暖的味道,也是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特别是那锅底一层金黄色的锅巴,放到嘴里轻轻一咬,又脆又香,兄弟姐妹们每每都馋着吃,但烧火者往往有优先权。我喜欢给祖母打下手,在灶台烧火还有个小秘密,当时家里有的是地瓜(用粮票买米要搭配地瓜或面粉),在帮忙烧火的同时,偷拿一条地瓜煨在灶底草木灰里,饭熟了地瓜也烤好了,一条裹着一层黑胶皮的地瓜呈现出来,用火钳轻轻地夹出灶口,也抵挡不住它的诱人飘香,稍微降温后顾不了烫嘴,趁姐妹们还没发现,直接掰开就吃,满口生香,回味无穷。烤地瓜没有什么稀奇,相信与我同龄的特别是农村小孩都吃过,烤知了!夏天树上叽叽喳喳的知了,吵得让人烦,我用蜘蛛网粘了,用河泥包裹,然后扔进灶里草木灰堆中闷烤,掌握好火候和时间,烤好了去掉外包泥土和外壳,一股烤串香扑鼻而来,肉极少但津津有味。那时候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零食,我们小伙伴总会折腾些新鲜玩意(觅衣求食)来满足自己的吃欲!</p> <p class="ql-block"> 伯公生前住的卧室就在白玉兰树边上。透过时光的窗户我好似看到一位瘦高个背微驼,温柔的眼睛闪烁着慈祥光芒的古道热心肠老者——我的伯公。当年父亲供职于白湖亭供销社,周末才回家。母亲是大队总会计(也算是干部吧),晚上经常开会到很迟才回,每逢遇到祖母去姑姑家时,我们几个姐弟年幼胆小怕黑,不敢在家里睡觉。当母亲正为无法安顿我们而犯愁时,伯公、姆婆主动提出让我们小孩先寄宿在伯公的卧房里,待母亲回来后再接我们回屋继续睡去。每当我们睡在伯公、姆婆另搭的温暖床铺上,总能闻着淡淡的白玉兰花香进入甜美的梦乡。</p> <p class="ql-block"> 当年家贫多子女,父母亲无力让我们姐弟同时上学,喜欢读书的大姐小学毕业后,须退学当童工赚工分补贴家用。大姐不肯退学,无助地在大厅堂哭泣。伯公见到问明原委,就拉着大姐的手安慰道"莫哭,莫哭",遂找母亲说,"依嫂(长辈对侄媳的称呼),小孩子喜欢读书是好事,现在"抱子坑"(特指,子女小而多,家庭经济困难),平时各种费用再节俭点吧,学得让小孩子继续上,莫耽误孩子的前程"。母亲面对德高望重的前辈求情,虽左右为难也只得同意了。至今,当我们姐弟闲谈时,大姐还念念不忘伯公的恩德。伯公虽已谢世近半个世纪,他那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总深深刻于我们姐弟心间。</p> <p class="ql-block"> 祖厝的老石磨巍然不动地坐在廊角,犹如老者的脸爬满了沧桑感,却仍旧历经着一代又一代陈旧的故事。老石磨分上磨盘和下磨盘、安放石磨的木架子和“丁”字状木头“龙头臂”等组成,农历大节气(如立春、立夏等)派上大用场。福州有做米粿、锅边糊等的习俗,这些都需要浸米后用石磨磨成桨,再将米浆沥干,加上辅料制作而成,所以日常生活离不开石磨。老家石磨使用时要两至三人合作才成。一根绳索穿过房屋过梁,绳索两头捆绑"丁"字状横棍上,调整好"龙头臂"高度与人上身胃部平齐便于推、拉龙头臂身,从而带动上磨盘向顺时针方向旋转,一人添加米水,一两人合力推动龙头臂按顺时针磨浆。石磨磨米桨看似简单,却大有学问,首先要用硬币垫在磨心上,调整好上下盘磨片的间隙。调大,磨出的米桨太粗,做岀成品口感不好;调小,推拉不动磨盘,碾磨不出料。推磨者用力要匀,转速要稳,还要借用惯性。投料者米水比例要合理,投料量要均匀,要把握和计算好倒投时间,否则手或勺子会被旋转龙头臂碰撞,米水撒溅四处。投料者注意力要集中,不可三心二意,推磨者则不可偷懒,不可不使劲,否则石磨盘就转不动。小时候,见家里推磨磨桨很好奇,往往跟在大人后面屁颠屁颠的,感觉好玩。待稍长大一点,因父亲在外上班,母亲就让我打下手,扶着龙头臂使劲的推。随着个子长高,力气渐长,我便独自推磨,祖母则坐在旁边,时不时投料。推石磨,是一项艰苦的活,推一次整个流程下来,反反复复就一个动作,全身特别是手臂会酸疼痛好几天。</p> <p class="ql-block"> 看到石磨就自然而然想到福州名小吃"鐤边抆"即锅边糊。正宗福州"鐤边"要提前准备几样要素:烧木柴配铁鐤(锅)蚬子汤、芹菜、蒜、葱花、虾米、虾油。据传当年朱德元帅到福州,品尝完可口的锅边糊后感慨到:简单的原料,简单的制作,简单的吃法,却让大家尝后难以忘怀。农历立夏日福州有"尝新馈送"做鐤边抆的风俗,因为时至立夏就进入农忙旺季,家家户户浸米磨桨做鐤边抆,在全家里人吃饱吃好后还要互赠左邻右舍一起品尝,寓意邻人关系像涮鐤边抆一样"一抆就熟"来联络增进邻居感情。记得文革初大家生活都不好,平时小伙伴们都巴望着能够吃一顿锅边糊,见我们嘴馋,这时祖母会以"增水减米"法来储米(每顿煮饭时多加点水,少舀一点米),小伙伴们下河摸蚬子,这样攒积几天。当祖母宣布今天做锅边糊吃时,我们欢呼雀跃,随即分工明确,女孩帮忙洗菜,作为男孩子的我推磨磨米桨是当仁不让的。只见麻利的祖母备好了去壳蚬子肉和汤、芹菜、蒜、白菜、葱花、虾米和虾油,我们帮忙烧火,含有各种配料的清汤烧开后,祖母舀一小碗米桨动作灵巧熟练的沿鐤边一抆泼,米桨均匀薄薄地分布在鐤边一圈,盖上锅盖焖十来秒钟,揭开锅盖,锅边撒泼的米桨已趞卷起来,用锅铲轻轻铲入锅中,然后继续重复以上步骤十来遍,撒上葱花,加点虾油,一锅香喷喷的"鐤边糊"就好了。推磨虽然有点辛苦,但当端起祖母做好可口的锅边糊时,吃着自己汗水付出的劳动成果,每一口都有幸福的味道在齿间的味蕾上跳跃!</p> <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这口老石磨始终都安卧在这里,它沉重的身躯上刻满了尘世的印迹,因它可能与祖厝同龄(据老人们称,祖上有能力建厝人必为子孙添置生活三件套:石磨、石𦥑、手摇谷风车),但木构的祖屋终将因着时间的年轮转动腐朽老去,只有石磨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时代变迁,社会发展,石磨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退出我们的生活舞台,见它形影相吊见弃于人,我曾想要与族人商量,把它请入我的新家,作为祖传物件以慰感旧怀昔之情,但终因种种原因作罢。今天再看到她,心有失落,更多是这份难以忘怀的旧物情节和关于往事深情的怀念。</p> <p class="ql-block"> 石磨悠悠转动着,转过四季的轮回,雪白米浆中流淌着我少年的欢乐。老石磨早已融入了我们的生活,也成为了我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带给我们不止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还是牵连邻里之间和睦的纽带。</p> <p class="ql-block"> 祖厝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是一段尘封的岁月,承载着先辈们一生的美好与心酸,反倒是我们做子孙的却弃之敞履,将其丢弃在各个角落里落满了灰尘。当思念轻轻拂开物件上积淀的尘埃后,那些闪着光亮的温情又缓缓地从记忆深处向我们走来,她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拐角,每一个在里面生活过的人,越发觉得清晰起来,还有儿时的许多故事也越发觉得温馨。</p> <p class="ql-block"> 我徘徊在厅堂石埕里,这里曾是家族的晒谷场。夏秋两季从自留地割下的稻子在这里完成脱粒,晒干两道工序后,用手摇谷风车净谷,然后收藏到楼上大缸里。余下稻杆在这里晒干后用来烧火,物尽其用。冬天的下午时光,老人们聚在这里晒着太阳,抽着水烟,聊着天;而孩子们则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女孩喜爱跳皮筋、踢毽子、抓石子。男孩喜欢抽陀螺、滚铁环、跑跑抓。父母忙活赚钱养家,无暇关顾子女,所以都是家里哥姐带弟妹一起玩。这里还是孩儿们游戏的天堂,回想儿时的快乐童年就像雨后的彩虹一般,缤纷多彩得很。 </p> <p class="ql-block"> 厅堂埕里还有满周岁的孩子蹒跚学步的画面,东摇西摆,像喝醉酒似的,走一步跌倒了爬起再走,又跌倒了再爬起,摇摇晃晃不停向前。这时,大人先扶住小孩站稳脚跟,然后放手让其前行时,用菜刀快速地在小孩双脚之间下划过,在地面上轻轻划一条直线,美名:斩脚绳(据传,小孩出生时双脚无形中被红蝇绑住了,所以走得踉踉跄跄,要用刀割断绳索,身体才能站稳双脚迈得利索)。当年每家都有四五个孩子,大人根本无力专职照顾,也没有"学步车",只有这代代传承的土办法让一代代的小毛孩学会了走路,奔向了远方,找到了心中的诗。</p> <p class="ql-block"> 书院回廊石上还有孩提时的身影在眼前跳跃。那时换乳牙的我们,都会按照大人的叮嘱,手指小心翼翼捏着脱落的牙齿,双脚并拢整齐站立在廊石上,使劲将脱落的乳牙扔到房顶,小孩力气小一般都由大人代扔,据说这样做以后长出的牙齿才能整齐。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每家每户的孩儿都怕牙齿长得趔趄,都乖乖依照着长辈的教训严格执行这个传统,长大以后的我们个个牙齿都长得平整。</p><p class="ql-block"> 祖厝里孩儿童年的梦是七彩的梦;童年的歌是欢乐的歌;童年的脚印一串一串,童年的故事一摞一摞。</p> <p class="ql-block"> 祖厝简朴宁静,悠久而亲切,古老而柔美。岁月斑斓的木柱,栅板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厅堂上方浮雕,仿佛在告诉人们历史的悠久,就是这样一座在我看来伟大且古老的老宅却也经历了一场浴火重生的历练。</p> <p class="ql-block"> 屋顶过火的梁柱檁条黑碳化的火烧痕迹将我的思绪又带回到1997年4月28日。那日,族人早起烧柴做饭不小心酿成大祸,火苗从灶旁木栅板串起,因是木质结构房屋,大火很快上瓦,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当下就无情吞噬了我家厢房并危及厨房。早些年我一家三口已经搬到市区居住,家里只剩年迈的父母,族人自顾不暇,幸亏对岸表兄一家帮忙,将老人移置安全地方后再帮忙抢出部分衣物,火势迅猛,来不及搬抢出来的物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化为灰烬。经过消防官兵和群众奋力扑救,火势扑灭了。当我夫妻从市区打的赶回时,明火已灭,只剩下少许有气无力的余烟还在冒着,现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不幸中万幸没有人员伤亡。祖厝厅堂正中右边的梁、檩都被过火,部分屋顶烧塌了,前后右厢房被烧毁,前右厢房是我的卧室,里面家具及家用用品全毁。古人言"宁可被贼偷十回,不可一次被火烧"。面对一片狼藉的老屋,我的内心难受,"永坚厝"破落了。这是祖厝落成后遭受最大的灾难。老宅虽不是金碧辉煌,但却是黄家几代人遮风避雨的港湾,她流淌着祖宗的心血,承载着黄家数代人的梦想和希望。此后数年风吹雨淋,祖厝摇摇欲坠,再不修复将毁于我们这一代人之手。当时我已定居市区,每回老屋都心疼难忍,但作为先人的后代,绝不能对祖厝的烧毁熟视无睹,坐视不理,祖厝不修,寝食难安。2005年,九叔公牵头主持议定:前、后厅堂公房,修复由各房头出资(赞助者欢迎),私房烧毁自家修复。我作为"永坚厝"二房继承人参与修复工作。请来当地能工巧匠,买最好的材料(花重金购买原德国领事馆拆下的瓦片,此瓦厚重,一片相当现在两片新瓦重量,质量好)修旧如旧,恢复原状。在族人同心协力下半年后修复了祖厝。我的右前厢房也续请师傅帮忙改半阁楼为全楼。此后不久,母亲因病而热恋故土搬回老宅,老人家年迈且腿脚不灵便,我们为她雇个贴身保姆照顾起居,几个子女常回看看,嘘寒问暖,从此老屋又有了生气。</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情感世界里,祖厝是有生命的载体。抚摸着一条条顶樑柱子,好像仍可以感受到祖先的余温;她的一砖一瓦、一门一窗依然镌刻着先人们一生奋斗的印记;她的一树一草、一石一物也含情脉脉地保持着久远醇厚的亲情。缠绕老屋的小河,仿佛看见孩提时代的我在水中嬉戏的身影。祖厝到处依稀可见我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成长轨迹。曾经的祖母、父母亲如老屋,他们用坚实的臂膀给了我温暖的怀抱和依靠,今日让我重温当年仿若昨日再现。祖厝,我眷念她如春天般的气息,那时四周郁郁葱葱绿色无限,肆意装点房前屋后。叹如今,满眼杂草丛生荒凉无比;我怀念夏夜的凉风,听阿六婆侃薛仁贵征东,夜深不知归眠。惜如今,往事终成云朵飘散在风里;我贪恋秋季的果香,门前荔枝龙眼果压枝,吃涨肚皮喝酱油。惋如今,果树无所踪,儿时的垂涎已不再;我思恋冬日里的暖阳,埕下少年游戏忙,墙边老者沐浴阳光拉家常。哀如今,人去楼空,空留一味念想,悲欢离合世事无常!</p> <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宅院大门口,静静地凝神张望着:厅堂前埕平铺条石缝里长出少许野草,紧闭的门窗挂着稀稀拉拉的蜘蛛网。若大的建筑古屋空无一人,祖厝现在可以用空寂一词形容,它不再有小儿的无知戏耍,没有了少女墙角一隅的静读,失去了青壮年的忙忙碌碌,不见了老者娓娓的笑侃;没有了袅袅的炊烟,没有了邻里的吵杂,没有了穿梭的声影,没有了各个小家的故事……老宅在无声的寂寥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年又一年。儿时多次听老人言:再大再好的房子也要有人住,有人住才有人气,有人气才有烟火味,有烟火味才有家的感觉。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p> <p class="ql-block"> 祖厝老了!说它老,它是老资格了,担得起时代赋予它的“责任”,前几年也列入了区保护单位。建厝到我孙辈已经第六代了,而我如今也迈入了祖父辈份的行列。老屋静默百余年,历经台风大雨,烈日暴晒,地震火灾,白蚁虫害以及长期不加修缮,可谓充满艰辛,在不知不觉中老屋有点倾斜,还有了些许挫败感。改革开放后,社会迅猛发展,房地产开发,河道治理,修路建桥等需要,家乡土地上的老房屋在急遽地消失,能够保留下来的真的少得可怜。我想再过半个世纪,很难再见到这样的老屋。柴栅屋由于不防火、不防盗、隔音差等诸多缺陷,古厝的人大多进城外出或迁移新居,传统家族聚居的方式消亡了,对于在市区长大的儿孙辈,几乎没有祖厝的概念,谁还记得家谱上的排名,谁还记得族谱上的辈份呢。这四十多年来频繁搬家,房子越搬越大,装饰越装越高档,生活越来越现代化,但离家族精神的根和脉也越来越远。时间如针尖上的水滴,终会滴入大海,虚化乃至虚无,老人离开了,祖厝终将被拆除或被时间淹没,最终世人会把它们都遗忘,但它真真实实的存在着,哪怕昙花一现,一晃烟火,只要自豪地来过、走过、懂过,就够了……</p> <p class="ql-block"> 祖厝虽老,却深藏着我青少年的记忆和温暖的亲情。她是我的胎衣地,伴我童年入梦;她是我新婚洞房,随我步入年华;她是我先人归根之所,让我无穷思念。我们这一代人对它有着非常深挚的感情,因这有我许多美好的记忆,并且有着刻骨铭心的依恋,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牵着我的心,总会想起屋顶缓缓的炊烟,母亲的呼唤,儿时的玩伴…… 回到祖厝,我的心灵就有了归宿。祖厝是一本贮满情与爱的书籍,打开其中任何一页,都会找到生命之源的温暖。祖厝啊,让我魂牵梦绕的祖厝……</p> <p class="ql-block"> 太阳西坠高盖山簏,晚霞映红了玉兰树梢,静谧的祖厝四周可以闻见家雀的叫声,河对岸邻人正呼唤着小儿归家,缠绕老屋的义序河蜿蜒寂静地流淌着,不远处公路传来一阵阵汽车喇叭声……天色渐晚,哦,我也该回城区了。</p><p class="ql-block"> ——春</p><p class="ql-block"> 完稿于2021.7.2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