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表哥

湘仁

（一）

　　这篇文章适合在清明时节写。这个时候总是少了一点气氛，但往事就象酒意漫心头，无法阻挡，只好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来一个了断，想什么就说什么，想什么就写什么。

峰表哥全名叫郭峰，是我表舅的儿子，年纪五十多，已经走了几年了，具体得什么病，什么时候走的，对我来说仍是一个未知数。

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西丽的一个餐厅，当时贺先生也在场。我和贺先生是第一次见面，他是峰表哥要介绍给我认识的爱好书法的朋友，是锋表哥生意上的伙伴，又是老乡。周末小聚，本来是应该喝点小酒的，因峰表哥是不喝酒的，饭局成了纯粹的吃饭聊天，小聚的气氛显有点平淡。这次聚会的准确时间已经记不清楚了，大约是2017年上半年。

　　这次聚会我加了贺先生的微信，但因为大家都忙，没有再聚，我和贺先生也没有时间切磋书法，大家一直处于沉默状态。不知不觉转眼一年过去，但峰表哥的微信一直处于静止状态，也没有和我电话联系过。可以前不是这样，隔几个月他会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约个时间一起吃个饭。

当时我心里有些狐疑：“是不是我得罪他了或者身份不一样他不愿意和我来往？”恰恰因为峰表哥不一样的身份——有钱人，让我放不下这个面子：你是有钱人，既然你不愿意和我来往，那就不来往吧，顺其自然。后来我一直没有主动和他联系，他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两个人完全断绝了来往。

　　又是一年多过去，从那次小聚散场算起已有两年多没有他的消息了，原来矿山的同事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我心里有几丝不安，总觉得情况有点不正常。在万般无奈中，突然想起了贺先生。

2019年7月31日晚上20点44分，我在微信向贺先生发了三条信息：你好！好久没有和郭总联系了，他是不是很忙？怎么不见他微信朋友圈有任何动静？贺先生反过来问我：“他身体如何？你知道吗？”接下来这一句更是让人不敢相信：“郭总2017年得了癌症，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焦急地想知道他的近况，“他现在怎么样了？”可贺先生也不知他的近况，后来我坚持要他联系一下，他回复：“打了电话没人接，可能太晚了。”

真没想到在通讯、网络高度发达的今天，我和峰表哥突然象断了线的风筝，竟然失联了。从时间上推算，他2017年得癌症，就是我们那次聚会后不久的事，从那时到我问贺先生的2019年7月已经过了两年，可能有两种情况：如果病情不严重，他可能正在治疗或已经康复，如果病情严重或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太让人意外了，让人直冒冷汗，之前他的身体状态一直不错，偶尔见面也常听他谈起和朋友打羽毛球的事，说明他还是很注意锻炼，事业上也顺风顺水，他生活的深圳湾更是高档的生活区，住那里的可以说非富即贵。他带我们去他家参观过，房子相当漂亮，170多平米，按现在的市场价起码两千多万，之前他住在蔚蓝海岸那一套也值差不多两千万，单是这两套房子的价值就是一般人奋斗几辈子赚不来的。

而更让他开心的是儿子几年前考上了北大，毕业后留学荷兰，这样的条件绝对是成功人士了。关键是从年龄上来说，他也才五十多岁，可以说还年轻，一直以来身体都很棒，真的让人难以置信，让人深感惋惜。

我无法确定，迫切想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在人世，如果还在人世，我怎么样也得要去看看他。我四处找人打听，后来终于在原来矿山的同事肖军那里打听到，峰表哥确实得了癌症，而且已经走了。几个消息相互应证，说明这事绝对不是假的，也就是死神真的把峰表哥带走了。

　　而我之前一直不解为什么两年多时间他的朋友圈没有半条消息，我一直误以为他是高高在上，不肯与我来往。如果我不这样想，早一点主动和他联系，也许在他病重的时候可以去医院看看他，送他最后一程。如今，当我得知确切消息的时候，已是阴阳两隔，自责和遗憾同时涌上心头，如果说人生有东西一旦失去便永远无法弥补，那便是时间，是这种生死之别。



（二）

峰表哥走了，自责和遗憾远不是一声叹息可以化解的，因为他是我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在生命中有太多的交集。1988年，我大学毕业南下到粤西的矿山工作，便是他父亲的帮助。我之前也没有见过峰表哥，他是铜矿职工子弟，在供销科工作，后来去浙江读大学，我到铜矿那一年，他也大学毕业回供销科工作。

　　峰表哥斯文帅气，皮肤白白净净，说话文雅动听。我初到铜矿在他家住了一个星期，这是我与他最初的接触，晚餐后经常我们一起去附近的田野散步。田野到处是蔗林、香蕉林，远处有木桂山高耸的烟囱，有堆积如山如黄土高原一般的排土场，有大片大片的米黄色职工宿舍，这一切让我感到陌生而新奇。峰表哥是矿山长大的，对眼前的一切相当熟悉，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他一点一点给我介绍矿山的情况，带我到各处转悠，帮我尽快熟悉环境，可以说峰表哥是我矿山生活引路人和启蒙老师。

那时峰表哥家在铜矿算得上是小有名气，他的两个舅舅在台湾，回来探亲就送了彩电、冰箱、广本摩托三大件，那个年代这是很让人稀罕的东西，格外惹人羡慕，在矿山是远近闻名的富裕人家。但峰表哥绝对没有半点富二代的架子，纯朴，低调，善良，做事踏实，待人很客气。那时我在学校上班，周末会去他家走走，陪他爸聊聊天，毕竟在这里他们是我唯一的亲戚。有时碰巧他也在家，他会问我工作的情况，顺便指点一二，完全是兄长一样的关爱，绝无高高在上之态，所以后来我发现他的微信一年没有动静，便怀疑他变了，实在是没有什么依据。

　　到铜矿的第二年，有一次在他家聊天，不知怎么聊到了找对象的事，彼时他也还没有对象，却为我的婚事操起心来了，说要帮我介绍一个对象，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没想他是来真的。他介绍一家老乡家的女孩，女孩的嫂嫂和峰表哥是同事，都在供销科上班。一个周末我懵懵懂懂的跟他就去相亲了。

我那时瘦瘦的，黑黑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有点象王小波《黄金时代》里的王二，但没有王二那般伶俐，能不能成功一点把握都没有，也有点无所谓。在去的路上，我问峰表哥，要不要买点礼物，他说不用。我一切听他的，于是跟着他空手上门了，感觉有点空手套白狼。那天在女孩家吃午餐，大家都有些害羞，我和女孩其实没有说几句话，只是觉得她个子很高，总体感觉还不错，可人家没有看上我，不知是因为长得不帅还是因为没送礼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峰表哥，毕竟他是一片好意，他是尽了力的，成不成功那是另一回事了。

（三）

　　矿山的日子平淡，平淡中一直有峰表哥的背影，感谢他那些年的陪伴、指导和关心。后来矿山出现了一些波折，大家各奔东西，彼此断了消息。我和峰表哥一家再次见面的时候已是十年后，大概2006年左右，而且大家同在深圳，久别重逢，格外亲切，彼此保持隔一段时间聚一下的习惯。联系最多的是我儿子上高中那段时间。

他儿子比我儿子高一年级，成绩优秀，他隔三差五会来一个电话，交流一下孩子学习情况，后来他儿子考上了北大，我儿子进入高三，他过问得更多，差不多要将孩子考北大的经验倾囊相授，有时见到我儿子总是不断鼓励，要他加油冲刺。虽然后来我儿子考得不是很理想，但峰表哥这份情我还是默记于心，一直感谢他那给予的那些鼓励和帮助。

峰表哥是一个做事认真、细致也相尖谨慎的人，在深圳的铜矿人不少，但要说能享受去他家做客待遇的人绝对没有几个，而我们是为数不多的几家。无论他最初住的蔚蓝海岸，还是后来搬到深圳湾的新家，我们都去过。他带我们细细的参观，讲解各种家具的来历以及设计初衷，除了一份成功的喜悦，那就是绝没有把我们当外人看，亲戚关系加铜矿人的这种关系，在深圳这样的大都市，在茫茫人海中，这是相当难得的关系，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关系我们才能享受一般人享受不到的权利。

　　我之前提到过峰表哥很注重养生，烟酒不沾，最多也就喝点红酒、啤酒，白酒我从没有见他喝过，后来他更是养成了吃得相当清淡的习惯，还想把这种理念传递给我们。好几次和他一起吃饭，点的菜相当清淡，这让我们很不习惯。

那年他爸病重，我去南山人民医院看望，时近中午，他妈提议找个地方吃午饭，于是我们跟着他来到一家有点档次的酒店，菜全是他一个人点，除了一份炸鱼，其他都是白菜、土豆丝、木耳之类的素菜。他妈看了也觉得不妥，说加个肉菜吧，他还是拒绝了，于是大家跟着他吃素菜。

后来几次吃饭情况也差不多，不了解的还以为他小气，我当然不会认为他小气，但认为他在养生方面太过执着，有时甚至忽视身边人的感受，到了有点武断的地步。对我这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来说，还是失去了和他一起吃饭的兴趣，一般不是他提出来，我很少主动打电话约他一起吃饭。这也是有时隔好久也难得一聚的原因。现在想想，我也太小气了，竟为了喝酒吃肉，把多年的亲友关系冷落了，我就不能忍忍，不能多理解和尊重一下他这个素食主义者吗。呜呼，我之罪也。

　　我是在儿子上大学那一年开始练书法的，我偶尔会把写的字发朋友圈。他知道我在练书法，也看过我写的字，他提出要我帮他写一幅字，他这个要求我当然无法拒绝，但那时我对自己的字还不自信，我说，写一定会写，但得等等，我练练后我再帮你写。

我记得当时他时显得有些急迫，说了一句“不要等到人都老了、没了，还没有见到你的字哟”，没想到一语成谶，他走了，而我要送给他的字还没有写好，现在我即使写一万幅字也送不到他手中了，这将成为我永远的遗憾。人生苦短，所以很多事情不能拖，许下的诺言要尽快兑现，否则一旦发生意外将成为永远的遗憾。如果哪一天有机会去墓园拜祭他，我一定要烧几幅字给他，弥补自己的遗憾，表达深深的思念和敬意。峰表哥，愿天堂没有病痛，愿来世我们还做亲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