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咏梅

冬冬

<p class="ql-block">有人说,朋友是一辈子的事。是吗?是的吧。一辈子太长了,在生命的长河里,有多少人熙熙而来,有多少人攘攘而去,又有多少人担得起一辈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经常有女性朋友把我归档为她们的密友,俗称闺密,对此我明面上虽然不反对,但心里颇不以为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从大学毕业后,身边多了许多朋友,远近亲疏各有不同,却再也没有超越过学生时代那种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近乎纯真的明友关系,特别是中学时期的朋友,即是在同一个大院里撒欢追逐的发小,也是在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班里形影不离的同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遗憾的是,大学毕业后我就离开了那个生活了二十一年留下我全部的少年时光和青春印迹的边陲城市,奔赴到改革最前沿的现代化大都市,欣喜若狂地接受着现代文明和高品质生活冲击的同时,悲哀地发现,那些发小和学生时代好得像穿一条裤子的同学渐渐的淡出了我的生活,直至音信全无。时间本是无情物,更那堪山长水远的遥遥之距。</p> <p class="ql-block">有的朋友用来相见,就像如今身边那些远远近近的好友密友和闺蜜们;有的朋友注定只能用来怀念,尽管经年不见,仿佛已经遗忘在漫漫的岁月长河中,却总在不经意间浮上心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时近中午,正在厨房忙碌着,一个珠圆玉润的肉丸从我翻飞的手掌间落入盘中,和一众排列整齐大小一致的同类毫无二致,这手艺堪称惊艳,等搓完最后这几个,必须拍张照发个朋友圈美一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恰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我无暇他顾,正被自己高超的技艺深深打动,陷入到某种沉浸时刻,所谓的心流状态,任由电话铃声无可奈何地沦落为飘渺的背景音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最后一个肉丸子为这番骚包的操作打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时,我恍然惊觉,电话铃声不知道是第几次执着地响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来不及洗手,立马接通了电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女声,叫出了我的乳名,让出猜猜她是谁。我无声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里。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方式,但对方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瞬间平复了刚才的心惊肉跳,并笃定这不是一个诈骗电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饶有兴致不急不躁地配合着她兜着圈子卖着关子,心中隐隐有了答案。是廖咏梅吧?!那个有着一双大大的亮若星子的眼睛的爱唱歌爱跳舞并且柔情似水的人,我的发小,初中的同班同学。</p> <p class="ql-block">我报出她名字的时候,电话那头还以一阵爽朗的笑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略带几分粗犷的笑声让我百感交集,和我印象中的声音相去甚远。少女时期的她,无论语音还是笑声都是那种典型的林黛玉式的轻弱和温软,加上她长相柔美和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以当年的审美堪称是女神级的人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十年漫长的岁月也许本不能从本质上改变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人世的沧桑和生活的磨砺才是那一把亮晃晃的杀猪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一向是优秀的,成绩好,人缘好,儿童时期是我们大院里的孩子头之一,中学时代她是那一只含苞待放的高岭之花,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和楚楚动人的柔媚,不知迷倒了多少少男初开情窦的心,她却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地扑在学习上。大学校园里她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主席,社团领袖,主持人,演讲比赛金牌得主,校际辩论赛的领队等等不一而足,可谓光芒四射,风采绝伦。她的男朋友像走马灯一样地换,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指责她用情不专,谁的青春不肆意,谁的青春不张扬,谁的青春又不迷茫。作为同龄人,我们正在想方设法地掩饰无人采撷的尴尬时,她却要面对选择太多而陷入某种无从选择的困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后还是她的高中同学兼大学校友赢得了她的心,婚后她仍然走在她那一路开挂的人生轨迹上,先是从优秀的教师队伍中辞职下海,开始是贸易,接着是品牌代理,做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后来又跟随老公的脚步来到我工作和生活的城市,我正庆幸着和她的缘分再度续上并倍加珍惜身边唯一的发小同学兼真正意义的闺密时,她却又一个转身,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移民的浪潮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阻挡不了她坚定的脚步,我和她的友谊就算到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地步,但和上世纪九十年代国人所怀揣的那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移民梦想相比,显得如此单薄和无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大多数人正为移民孜孜矻矻地奋斗时,她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率先踏上那条金光大道,从此音信全无。总是在不经意间会想起她,她的一颦一笑,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和极富有她个人特色的轻言细语,思念如潮水般袭来,伴随着一种从失而复得到得而复失的落差,让人意难平。惆怅之余,唯有默默的祝福她平安喜乐,事事顺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电话那头她用一个我完全不熟悉却非常平静的声音讲述着她在国外的这二十来年,相较于我乏善可陈的生活,不可谓不惊心动魄跌宕起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在儿子六岁时又生了一个女儿,凑成了一个令人羡慕的“好”字。这太符合中国移民的思路,在安居乐业的基础上,如果不把实现在国内属于违反政策的二胎计划落实到行动上,那就辜负了移民所潜在的最大意义,当年有条件移民的国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纯粹是为了生二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命运从来都不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它就像一个促狭鬼,一会儿笑脸相迎,对我们频频招手,眷顾有加,一会儿又狠狠的甩出一记狠刀,冷酷无情,往往会在一个人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人猝不及防的一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顺风顺水的生活在女儿两岁时戛然而止,一场毫无预兆的车祸,对她而言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她的老公没来得及给孤儿寡母留下支言片语便撒手人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电话里她只是用寥寥数语就把这事带过了,我却感觉得到她故作平静的声音里情绪的起伏。时隔近二十年的往事仍让她难以自控,可想而知当时是怎样的天崩地裂和撕心裂肺,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在嗷嗷待哺的两双泪眼中,她将如何自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换作我,我会第一时间带着一双儿女扑回祖国的怀抱,寻求亲人的慰籍。但她没有,虽然她并没有告诉我她留下来的理由以及可以想见的留下来要面对的诸多不容易,我却毫不怀疑就算是一无所有她也有留下来的能力和魄力,这是她骨子里某种坚韧和执着决定的,正如我之所以选择回来,无非就是懦弱,以及至今在我的性格中仍稳稳占据着半壁江山的依赖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她没有提,我也没有问,但我知道这种艰难的时候能让一个人迅速地成长,同时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冲击、压力、负担、责任无一不缓慢而无情地磨蚀着女人的温婉和多愁善感。她的生活轨迹生生地在这一年拐了一个方向,她整个人主动和被动地适应这种变化的同时一定也改变了很多。我从电话里听到她说话的刹那起,就耿耿于怀于她声音的变化,也许症结正在于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你以为我只是在表达她身上满满的正能量的话,那你只说对了一半。罗曼罗兰说:“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 生而为人,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它赋予生命意义,而热爱生活,不但给予生存最大的可能性,也给予精神世界最大的丰富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的,她现在生活的非常好,不仅仅体现在她轻松随意的说话语调里掩藏不住的幸福和满足,还从她发过来的一张张照片里看到,如涟漪一般荡漾开的收都收不住的笑颜和眼睛里我再熟悉不过的自信而有所期待的光芒;从大别墅大花园大泳池看出生活的优沃和裕足,从摊在掌心的那本书、趴在身边的那条宠物狗和那杯在花园的小圆桌上貌似被遗忘的红酒,都不难看出她内心的平静与安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同我相信她单枪匹马也可以闯出一片天的能力和魄力,我也相信作为一个美丽的东方女人的她所具有的魅力。在她45岁时,带着一双儿女风风光光的嫁给了一位当地人。也许你会说,这有什么,中外联姻多了去了。我不知道他们的相遇相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但我知道她的异国老公是一个经营着家族产业的钻石王老五。也许你仍然会撇撇嘴酸溜溜地说,这也不代表什么,她在那个地方生活了那么久,找个殷实的当地人也不足为奇。确实也没什么,那让你羡慕不来的是,他对她,有一种宠,叫做,什么都听你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举一个例子。在我听到她嫁给一位外国人时,我的注意力或者叫做兴奋点立马集中在某个想象中的混血儿身上,并且语言快思维一步地脱口而出。她在电话那头笑了,那笑声像是哂笑,却莫名有种千帆过尽的淡然。她用平缓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的语气说:“再嫁时就打算不要孩子的,他也同意的,谁都知道混血儿可爱又漂亮,但如果多了一个有爸有妈的孩子,对先前的两个孩子就太不公平。再说他也非常喜欢两个孩子,他说有两个孩子也足够了。”</p> <p class="ql-block">我心中暗暗啧啧称奇,如果她改嫁给一个国人,真是罪过了,相当于断了别人香火。中国人传宗接代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并且是整个家族的事。就算男方同样的一口答应她,也会承受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不定什么时候千金一诺也会在重压下分崩离析,不堪设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同时我也为她的异国老公暗暗叫屈,她不想对两个孩子有一丝一毫的亏欠,是人之常情;她可以让异国老公爱屋及乌,视两个孩子为已出,也情有可原;但她为此生生剥夺了异国老公拥有自己孩子的权利,这难道就公平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然,我纯属一厢情愿地瞎操心,也许正因为我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却奈何不了这些在青春里打下的烙印,就算是十年没见,只要一打开话匣子,那种亲密的熟悉感瞬间扑面而来,我也会习惯性地在所有涉及到她的事上想得多一些和深一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管怎么样,事实摆在眼前,她从此以后就过上幸福的生活,俩人相依相偎,伉俪情深,一家四口,乐也融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日子。走运当然是好的,不过我情愿做到分毫不差。这样,运气来的时候,你就有所准备了。”——海明威《老人与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愿与她以此共勉,并送上我深深的爱和祝福。</p> <p class="ql-block">放下电话,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恍惚,和某种百感交集的柔软。这通电话的信息量并不算太大,但我的脑海里像是瞬间被装的满满当当的,那一幅幅记忆犹新的青春年代的画面,和眼下所听所闻和自己所感受到的生活交织缠绕在一起,光影迷离,互为衍生,分不清彼此,辩不出先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就是那么奇怪的动物,你用尽力气忽略那些潜意识里从来不曾忘却的人和事,既然不能相濡以沫,就相忘于江湖吧,没曾想,只一声轻轻的呼唤,所有的记忆顷刻间不由分说地如潮水般涌来,没过沙滩,没过脚裸,一直弥漫到心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书名叫《谢谢你们,赖在我的青春里不肯走》,内容已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抒发诸如“我留在了你的年少时光里,你镌刻在了我的青春记忆里”的情感,但这个书名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它不偏不倚地戳中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来,无论时光过去多久,无论记忆被抹平多少,赖在我青春里不肯走的人,真的成了一辈子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