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开始的地方（上篇）

蓝天

脱下军装那年我刚满19岁。19岁是许多青年梦刚开始的年龄，我却因为生肝炎，不得不离开部队。望着渐行渐远的军营，我泪眼模糊，许多割舍不下的情愫在心里隐隐作痛:我舍不得离开部队、舍不得离不开战友、舍不得脱下军装、舍不得119医院——那个让我梦开始的地方。 　🌲🌲第一天进军营🌲🌲 1970年12月26日傍晚，我和一群穿军装、没挂帽微领章的“准军人”，来到大巨观音山脚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119医院。跳下汽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悬挂在营区的横幅:“热烈欢迎新战友”“向新战友致敬”。我下意识的拽拽身上的军装，心里美滋滋的。那个年代崇拜军人，能成为一名女兵是件很时尚、很令人羡慕的事情。要不是沾了“军二代”的光，估计这辈子我很难圆这个梦。 晚饭后，院首长和两位新兵排领导前来看望我们。新兵排副排长名叫李远征，是1969年的兵。她高个子、大眼睛、和蔼可亲，重点负责我们内务管理。从那一天起，她就像大姐姐一样关心、照顾、帮助我们这群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兵。 她和我们促膝谈心，讲革命道理，手把手教我们军事生活技能。如怎样打背包速度又快又结实；晚上鞋袜怎样放置方便第二天穿脱；穿怎样的内衣能减少跑步时的阻力；领章用别针别在衣领上不要落水，能保持鲜亮美观等等。我们35名女兵在她的带领下，摸爬滚打了一个月，硬生生的磨去了身上懒、散、娇的作风，溶入到部队这个“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大家庭中。 　　🌲🌲第一回投弹🌲🌲 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很快结束了，紧接着就是实弹演习。我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总算结束了“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的紧张状态，担忧的是投弹科目过不了关。尽管平时训练我很刻苦，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突破15米。别说消灭敌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实弹演习开始了，我步枪打得很好，三发三中、27环得了优秀。投弹就不行了，只能和一群训练不合格的女兵，从山上往山下的沙滩上投。其实真手榴弹比练习弹轻多了，但当时拿在手上觉得很沉很重，心里没底。 投弹开始了，随着教练员的口令，我迅速旋开手榴弹后盖，掏出拉环套在小手指上，“一、二、三、投！”，我使劲把手榴弹朝山下扔去。就在爆炸的瞬间，我突发奇想，想亲眼看看手榴弹是怎么爆炸的？我把头伸出掩体。几乎同时，我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快趴下！”紧接着，一个人从身后扑上来，把我死死的压在掩体里。“轰轰轰”一阵巨响后，我慢慢抬起头，发现站在面前的是副排长李远征。她一脸严肃、厉声训斥道:不要命了吗！我吓得心砰砰直跳，一声也不敢吭。 事后我得知，那天实弹演习，女兵排出了不少洋相:有的手榴弹没拉环就扔出去了，有的扔到了身后，是担任保卫的男兵急中生智，一脚踢出去，才没有发生危险。 2003年5月，得知当年曾拉着我们的手、走过新兵训练最艰苦日子的李排长死于非典时，我非常难过。时值八一，借此文告慰天上的战友:远征，你当年带过的女兵如今生活的都很好；远征，我们永远怀念你！ 上图/李远征/前排左二 　　🌲🌲第一个夜班🌲🌲 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在外科当卫生员。工作主要是给病人端茶送饭、打扫卫生等，类似现在医院里的勤杂工。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上护士班了，跟在老护士身后边学边干。最难忘的是第一次上夜班。那天我很高兴，觉得自己能够独立完成护士工作了。但到了傍晚，兴奋很快被恐惧吞噬。急诊室里有位重病人，军医说他很难活过当晚。按照规定病人死后，值班护士要给死者做尸体护理。当时一个病区一层楼，一层楼里只有一个值班护士，且晚上9点就停电了，我们提着一盏小马灯查房，前后左右漆黑一片。听老人说，人死后碰上雷雨天，阴阳电相撞，死人会爬起来。那天正好雷雨交加，我越想越害怕，坐在值班室里哭起来。 护士长符月仙闻讯，特意从家里跑过来陪我。她拉着我的手安慰说:人死如灯灭，死人是最不可怕的。睡在一百个死人当中，要比睡在一百个活人当中安全多了。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怕。我宁愿睡在一百个不安全的活人中，也不愿守着一盏安全的“灭灯”。那天护士长很晚才回家。深夜查房时，我边走边在心里默念护士长的话:“人死如灯灭，人死如灯灭”，以此给自己壮胆。庆幸的是那个重病人没有死在我班上，而是死在下半夜值班护士的手上。 复员后我被分配在电台工作，值夜班成了家常便饭。当年护士长对我的教诲，又成了我开导同事、教育儿子的经典。对害怕我去上夜班的儿子，我也拉着他的小手安慰他:“别怕，人死如灯灭”。 上图/符护士长/左一 下图/符护士长/前排左二 　　🌲🌲第一次“性悟”🌲🌲 那年分到119医院的女兵大多十六七岁，有的十四五岁，初中都没有毕业。我们天真、单纯、无知。一些基础生理卫生知识都不懂，在工作中闹出许多笑话。 一次我值中班，从部队卫生所转来一位病人。这是一位青年军官，诊断为“急性龟头炎”，体温39度。我想有肺炎、胃炎、肝炎、肠炎，没听说有龟头炎呀。我问他哪里难受，但问了几遍他都低头不语。无奈我只得去请教老兵慕援莉。小慕当兵早一年，但年龄还小我一岁。小慕也连问了几声，那位青年军官低头脸红，就是不吭气。“你怎么不说话，脑子有病啊！”，气的小慕拽着我去找护士长严春凤。严护士长正在出黑板报，她望着我俩老半天，然后用稿纸在小慕头上一拍说:小周不知道有谅可原，你这个老兵怎么也不懂？回去看书！小慕眨眨眼，似懂非懂的趴在我耳朵上说: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哪里有空就放到哪里吧。不是好地方是什么地方？我还是不明白。下班后我立刻去翻教课书，这一翻我忍不住捧腹大笑。两个傻女兵在走廊里咋咋呼呼追问一个男军人的“隐私”，让人家怎么回荅。从那以后我长了心眼，碰到类似问题先翻书，再也不闭着眼睛追根刨底了。 说来还有点戏剧性，二十多年后的1993年，我台在全省县级电台中率先推出了性教育节目《星夜私语》，我担任这一节目的主持人。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始终没有忘记那次的尴尬，觉得对青年进行性教育很有必要。这档节目赢得了广大听众的好评，被称之为海岛夜空上的“性福之星”。 上图/严护士长/右二 下图/严护士长/前排左二 　　下图/小慕/右一 　生命中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后悔。 我当兵时间虽不长，但它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这段经历夯实了我的人生基石。后来能够在工作中取得一点成绩，很大一部份应该归功于部队，归功于当年扶着我起步的首长和战友，归功于119医院那个让我梦开始的地方…… 作者/制作/蓝天 2021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