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心中夺走对美的爱,
也就夺走了生活的全部魅力。
——卢梭
我长久地徜徉在各类艺术的园地,醉心于
对美的阅读与赏析,并用诗录下点滴心得。
我在这一辑里,侧重于感受绘画、摄影、音乐和影视等。在我这个诗人看来,摄影、绘画和艺展,是瞬间定格的诗;音乐和舞蹈则是流动的诗……一切文艺之学,都概称为“诗学”;而诗本身,又被称作艺术皇冠上的明珠……
我尝试用十多首诗,录下视觉与听觉的永恒。
(其中链接了一个小视频:演唱《三套车》)
摄影作品: 《憩》 读摄影:《憩》 应该是清晨,妖娆的世界
还没起床。被一个静思撑住的天空
让绷得太久的哑默,显出少有的
不慌不忙
来躲避红尘思考鸟生?揣着
小小心事和无枝可栖的眼神,因为
享受孤独从不微信拉呱,而成就了
它的眺望
不为耳边风所动,不为处境的刻薄
所动,甚至也不是为诗和远方
只想休闲方式与人类不同,守住
尖峭中的安详
倾注了多少不屑,才超拔于地面坚持
高端立场?从此,起飞还是停泊
都不再慌张。从此让拽紧的镜头们
只能仰望……
莫奈的油画名作《睡莲》系列之一 莫奈:《睡莲》 我听见蛙声在深处炒作了几千年
水,仍绷紧了幽蓝的脸……突然
黯淡的池塘蹦出几声心跳——
睡莲!它明亮的述说如跃动的火苗
炙伤所有视线。它还用袒胸露腹的仰泳
喊出最后的决绝——我听见!
忽而,它决定温柔,以唇红齿白
引来慌乱挤碰,失去矜持的涡漩……
燃烧后,它体内的辽阔只有我听见。
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沉郁苍凉。
是我们这代人聚会时必唱的歌。
(此乃写于聚会,当场献给歌者的情诗) 视频《三套车》演唱: 廖昌永张建一
(想停播可点击画面,停止-退出) 听你唱《三套车》 让我将纤纤十指
柔韧地插入 插入
你歌声的 皱折吧
是否真能月光般
抚平今夜 抚平
赶车人的忧伤
而在呻吟的车轮下
是否能重新获取
那被不断拒绝 又
恣意铺展的——
生 命 渴 望
此刻 山楂果
无论是温馨怀恋
还是慨然坠落
我都只能 缘着
你峻峭的目光之弦
切齿 而不舍
以最粗糙的呢喃
将彼此读作——绝
唱
怀旧音乐会 大幕拉开,猛然窜出
那个红彤彤的高音年代
我慌忙捡一个弱音落座
试着掏出,40年前的旧情怀
这些欢乐的鼓感恩的弦,和退休的
硝烟,向着太阳涕泪交流地表白
这些真诚编织的神话,梦话和谎话——
我们成长期的奶!营养了几代人
永远处于儿童时代……
掌声久久站立,撑住大幕落不下来
我看到我周围的观众
和我自己,有久违的潮湿爬出眼眶
陌生,又亲切,仿佛要用
曾经的豪迈与轻信,拽住如今
这个什么都不信的世界
陆惟华油画: 《硑撞》。作者为比利时华人著名画家,他的抽象画为我所最爱。曾面诺为他整辑画册题诗,尚在努力中…… 陆惟华油画:《碰撞》 ……最后,你把风声
收紧在豪端,以便骄纵
更多的梦幻
命定的相逢!此刻
世间的倾诉只余两种:
冷与暖,明与暗
我的橘红
你的蓝
看奔涌的音阶
踉跄你最后的决绝
——钢花飞溅!
彼此相握的一瞬
看你怎样以璀璨的无言
收网我的目光,又怎样
嘹亮着我
重新听见……
几年前看新拍电视剧《江姐》,联想到2003年秋曾赴重庆参观渣滓洞,震憾于烈士们捐躯于真诚信仰的情形,不禁今昔对比,悲伤,崇敬,惶然……感慨不己。 红梅赞 ——观电视剧《江姐》
刚播两集,老虎凳还在剧情外休息
她还没有摘下妩媚的围巾
《红梅赞》还没有插上竹签
60年后刺进我的心,却是谁
提前预约了我的泪水……
女人与革命,美的另一类
美得心碎。另类的旋律还没有找到
变奏的手,先要她
带血的指尖怒放红梅
却不知还能否打动今天的人类
七年前,我又一次到渣滓洞拜访
那些奉上头颅慷慨大爱的人
那些用热血浇灌信仰的人
那些歌唱着死去,又于一曲红梅中
欣然回眸的人。今夜再来,我顿感羞愧:
是否,我还没有资格谈论主义?又怎能
过于轻佻地说起牺牲,与爱情?
雷诺阿名画: 《少女像》。此诗写于30多年前国内最初印发其画作时。 雷诺阿:《少女像》 我以同性的目光挑剔你
因为,你使我如此痴迷
我不说那是火焰
是在美人蕉热烈的花瓣上
绽放过的八月
也不说那是瀑布
是用青春荡漾的旋律纠缠你
颈项优美的顾盼
生命的花期正缘着火红的秀发
悄然而至,在你的深眸里
播下纯情和高洁
生怕亵渎而不敢直视的目光
何时引绽开
你百合花般的缄默里孕育的
——期待?
或者是画家的多情
或者是画家的伪善——
在花蕾与果实之间将时空割断
执意要在这一尺见方的土壤里
挽留每个女人都生长过
又凋落了的——鲜亮岁月
于是,你初恋的心
保养在未绽的花苞里
你的纯洁曾让无数少女搁浅
而你的期待永远走不出——期待
——不,我是说:女人们
其实都很羡慕你!当岁月尘烟
剥蚀了她们如玉的肌肤
当不幸和哀怨伴随普遍的失望
驱使她们扑向更加疯狂的希望
你,便成为一种值得炫耀的遗憾
成为妇人那支美得令人心疼的调子里
一个注定破碎而又日渐丰满的音节
哦,少女!如果我说
每一声对你的赞美都是善良的欺骗
你还会拉着我的手走出你的期待
走向使你憔悴使你伤痕累累使你
因而更加美丽的风雨前程么?
——请别怪:我以同性的目光挑剔你
因为,你使我如此痴迷……
阿根廷火地岛码头的黎明 裴少军摄 题裴少军摄影:《火地岛黎明》 我看见,世界不动声色的一瞥从镜头扑来
令人窒息的美,撞哑了我的视线……
我曾看见,俯冲的乌云驮着前世哀怨
太阳也羁绊于阴影,伏作一双泪眼
与火相关的地方,有多少灰烬就有多少残酷
好在这一切将随着一声快门:前尘了断
我终于看见,幽幽水波亮出金色的声线
唤醒黎明,唤醒远天一寸寸地蓝
云水与光影追逐,魅惑以探戈最南方的身段
我看见激荡中的恬静,苦难后端庄的容颜,
世界,在自己的尽头重新出发
并且逆袭:在遥远东方的眼中怎样安详为
一匹织锦,怎样在丝丝裂帛处裱平——
最痛的风景,最深的伤感……
(注:被称为世界尽头的火地岛靠近南极,
是19世纪流放苦役犯的地方)
李娜是歌坛少见的纯粹的歌者。此为她的《青藏高原》专辑封套。 听李娜唱《青藏高原》 一遍又一遍,进入《青藏高原》……今夜
让高处的风贴着芨芨草尖,把我送远
回家去,回家去,我的行李只有失眠。
听松涛和野菊花无声涌动,听目光尽头
轻轻起落——鹰翅恣意的弧线
听安静中的辽阔,雪花的私语亦是天籁
我是迷途的羊羔,忽闻遥远的呼唤
让轻快的泪水驱赶声色粘稠的世界
让一支歌把我驱赶:高原在上,今夜。
沉默,又多彩的土地。
(我题诗的那图找不到了,此图略错位) 读摄影: 《大地无言》 它知道,它又被夸赞。每夸一次
它必须更谦卑,更奉献,更无言——
只留下这句手语:一棵枯树
独臂擎天。而天堂在画外看不见
只攥紧满脸皱纹:为捧出几点绿意
竭尽膏血。还须躺平身体供马蹄撒欢
夸它仁慈,所以要敞开受虐狂的欣快
夸它博大,所以大音希声不可喊痛叫冤
它总在纸上被夸赞。它将用像框入殓
被追谥为:母亲,封口供起来……
(俄)叶宁油画:《秋天的树林》。
5年前在哈尔滨国际艺术博览会上,他惠赠了我画册。我一直非常喜欢俄罗斯100多年前巡迴画展派的画。 秋天的树林 小河拐弯时,将拨响这排竖琴
白桦树抓紧泥土挺起最后的绿
一片嬉随另一片,不再急促
落叶的呼吸。浓与淡
和声与和弦——大地拐弯时
谁的期盼正被多声部的黄
左右夹击?它丰饶的层次
让你枯萎的凝视
在辽阔的寂静中,重新丰腴……
季节拐弯时,喧闹的终会沉潜
而沉潜后的斑斓,将在来年继续
男声四重唱: 八只眼组合。
作为文艺记者,我曾数次现场观赏过他们的演唱,也曾采访。非常喜欢! 男声四重唱 ——听中央乐团“八只眼”组合
先是从所有阴湿的角落 日子的背面
汹涌阳光 汹涌声音的阶梯
托举波浪 之后又用
干燥的月亮 擦拭莫斯科郊外的夜色
思念如鸽群掠过 抖落吉光片羽
穿红舞鞋的爱情 亭亭于高音弦上
而低音的出口 有草原款款踱来
驮着梦里故乡……
驾醉酒的半音 袅袅于哈瓦那云霞
又随红场军靴正步走过丝弦 聆听
体内最深处的柔软 渐次绽放
任无名泪水被雄性地挥洒 这一刻
一切苦难挣脱泥泞 自高贵的前额放飞忧伤
看和声渐行渐远 怎样以一个优雅跌宕
极尽委身 又怎样在纤纤指尖
挑起 生命的狂想
铜与火的组合 美神与死神的含情对望
此刻 我愿尾随四条汉子而去
缘着铜妩媚成火的曲线 启程这个夜晚
使这平庸的世界 深渊般多情
又 歌声般宽广……
这三篇堪称古今中外的著名爱情诗章。
还是最喜欢叶芝!情怀高下立判…… 读爱情诗 和玫瑰无关的瞬间
直达遗体 轻柔得只够
一念相系
水晶杯失足的呻吟
像穿红舞鞋的风竹
高挑 而痴迷
最深阔地容纳过
便没有什么 不可舍弃
满地的纯粹 射伤
凭吊者的眼睛
哦 生命中最后的舍利子
残渣里的高贵
从生到活 两点间
最短的距离
著名岭南画家叶泉: 《菊花》系列之一。
这个游学欧洲多年现回家乡广州定居的低调之人,将中西画法融会贯通几臻化境。蒙他抬爱,曾把我读其画的小诗放在他画展的前言中。 读叶泉:《菊花》系列 你举起 白的粉的金黄的墨绿的
众彩相拥的词语 隆重地
把诉说 绽放为淡淡的清香
你还执意用亘古不变的安详 垂怜于
我们虚怯的目光上
使一次阅读 变成终生仰望
背对着越发喧闹的人世 你逃出阳台
和后花园 恪守边缘的思想
即使枯枝败叶憔悴了秋风 即使
顶风沐雨 或是凌霜
你知道掖紧你的清高 与恣肆你的
缄默 是做一个人骄傲的两面
不做国花市花交际花 你知道
你只能代言 自己的骨气和形象
可你纤柔的花瓣握着多少委曲的心事
沉重的头俯向大地 你的潇洒
是从不追拜阳光
你因而舒卷自如 雾一般的倩影
像要与剑拔弩张的世界 保持
一桩秘密的距离 让我不经意间听到
某些生命散淡着的 铿锵
用洁癖抗衡物质主义时代 直至此刻
仍竭力举着你的幽思 把挽留的手势
徒劳地伸出画框 欲拽回我们
走得太远的 欲望……
此刻,你决定在晦暗的秋色里
再次把自己点亮 且要最后放纵——
一枝花所能榨尽的 孤芳
藤岛武二的名作:《芳蕙》。
难得百年前的日本著名画家,将其关注的目光投到中国妇女身上。此诗写于30多年前国内最初印发其画作时。 藤岛武二:《芳蕙》 柔和的线条
触探春天的身体
绣衣宽大且美丽
是掩盖,也是装饰
表情,已越过初秋
月儿没回
泣血的泪珠滴下耳垂
璀璨地装饰了你的高贵
和新嫁时所有欢乐的瞬息
被低垂的视线尽量收敛的
少女的野性,悄悄绽放成
头帕上的山菊花,修饰着
满头簪钗那雅致的寒冷
为别人要求你的端庄
坐成冬天的姿势……很久了
连背景都木然得虚伪——
那浓云那山影那迟滞的风
是在装饰你长夜的梦呓么
只有一声感叹,却不得不在领口
张扬的花纹里:窒息
把十八岁的憧憬握在纤纤指尖
恬然的微笑毫无功利之心
只是舍不得丢掉手中那朵花儿
——芳蕙!这也是你的名字吧?
我知道,无论出自贵族宦门
还是村野茅舍,那芬芳的名字
都装饰着同样的悲欢……
什么时候,一个外国人的案头
用一幅小小的二维空间
便装饰了
一个中国少妇
摄影作品: 《向大海》 酷爱大海!没见过海时,就收集了不少关于海的图片。此诗写于1987年第七届全国青春诗会(那时号称“诗坛黄埔”)的秦皇岛海边,是面对雄性大海的“抽象”情诗;是我上世纪的代表作之一。 《向大海》 面对你,所有不真实的都仿佛存在。
夕阳自焚的气息自深渊弥漫
你柔滑的掌上耸动一个粗野的世界
断裂之光劈开一片片跑马场
月亮在我狂欢的发梢备下金鞍
待一声口令,自宇宙之外
倾听你深沉的叹息
像倾听英雄的独白
而我此时,作为一个女人和你对视
这一刻,上苍疏忽了某个传统安排
也许我指尖走漏过
一叶白帆的潇洒
而信念恪守于高高把位
淌低音弦上你嘶吼的男性血
和你礁渚郁结的深重苦难
这使我顿感卑微
从此缄口,静如一条偈语
从此我满怀莫名的心酸:不似江河
你没有分支或歧路作为排泄
也不随手涂些沟沟汊汊的调情小令
不企望青苔的传说顾盼于两岸
诱你流连
在深谙世事的掌纹种植绝世孤独
狂蹈于飓风之上又执著于一点:
除朝圣之路你无从挥霍
那因抑郁而勃奋的剽悍之体,但
不苟且
你因此成为精血充盈的男人
成为东方的性征—— 一页补白
我,作为一个女人和你对视
当船舶的犁尖与雷电之鞭轮番
在你肌肤上纵横书写暴虐
当午后阳光扼你声带成史诗的碎片
和那从陌路涌来的惯于膜拜的面孔
都被你一次性曝光——
以不动声色的一瞥
你不羁的自由,是对纤绳的拒绝
于是,我得以从全方位包抄而来
被波涛托举为开花的时辰
渲染葬礼
在我辉煌的伤口敷你咸味的体贴
在死亡之上,部署切肤之痛的——
爱!
我因而成为最蛮傲的情人
用凋落的泪光踩响格律
横贯多变奏主题,我飘逸如云
又时时为你雄浑的幽思所注满
驭饕餮之谷抖野性的缰绳
跨越整世纪情感的断层——
我只臣服于你的麾下,以女王临渊的姿态
此刻,我作为一个女人和你对视
有谁知道,你的浩瀚
只是我灵魂的一次宣泄
一行诗的剪影
一句箴言
我们是天生的不肖之徒据守阴阳两极
不忍,却又只能拒绝陆地的挽留
正如你以博大的沉默拒绝人类语言
命运将我封闭为一座礁石
却被你永恒的骚动宣布为另一种浪花:
每一次扑向你,都是向你诀别
那么,把我剥光于你容纳的目光吧
在晚霞不屑于披露天空的时刻
我恰如裸体的精灵,丰腴的美人鱼
以细润小手把幸福抚得粗糙难辨
曾在嶙峋的浪峰宣誓反抗
又于谷底隐忍了一切——
这是你我共有的高贵,抑或悲哀?
是的,我只能作为一个女人和你对视
当风暴撩起你旺盛的情欲如潮涌来
以岸之臂高扬雄性的召抚
我颤栗着,以空前的驯顺卧成
从不爽约的沙滩
把莹洁之躯展开为情书的段落
我青春的线条如月光滑翔
被你细细认读,或是节选。之后
又全部注入我的细节
而你此后将成为痴迷的浪游者
毕生行吟于我繁枝虬结的血管
惟你知道,如果不是这样
将是我一生的——惨败!……
哦,大海!我作为女人和你对视
面对你,所有真实的都不复存在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