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八江寻访记

梅如雪

　　“久居他乡是故乡”，1958年的深秋，我们姊妹四人随父母从县城下放至本县农村八江乡，分别在华田、茶口村居住了共五年，八江乡成了我难以忘怀的第二故乡。如今虽已阔别五十七年，但那里的山山水水和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中。莼鲈之思，乡愁难却，多年来，我渴望回八江乡走走看看，一为寻访乡音，找回童真；二为领略故乡新农村的变迁。但却一直未能成行，只能梦回故乡，聊以自慰。然而幸运与机会往往眷顾有情之人，现老年大学校长袁宗裕(原县委组织部长)得知此事后，主动邀请陪同我们回八江，并对我们返乡行程作了精心细致的安排。于是我们姐妹仨分别从外地赶回永丰，与大家一道踏上了回八江故乡的寻访之路，实现了我魂牵梦绕的夙愿。

　　七月三日，蓝天白云，烈日炎炎，8时许，我们一行10人驱车从县城出发，沿着318省道往西北，向我们梦寐以求的第二故乡八江乡飞奔而去。时隔半个多世纪，当我再次进入八江乡的那一刻，那种向往和激切的心情，真是无以言表。

那年，八江乡还不通公路，我们和李逢年(父亲的同事)俩家带着简单的行囊，同乘一船从恩江古渡口出发，沿着恩江河顺流而下，到达恩江与䕨八河汇合处的八江渡口，上岸后来到八江乡(当时的人民公社)所在地的高家华田村落户。

八江乡由水而生，依水而居， 因两江(恩江、藤八河)相汇，状如八字，而八江乡就座落在两江交汇处，故名八江。

　　七月的乡村，此时正值农忙“双抢”时节，一路上，只见一片片金黄色的稻谷迎风摇曳，仿佛在欢迎我们的到来。让我惊呀的是，田地里见不到割稻、收谷的农人身影，只听见一辆辆收割机嘟嘟的割稻声和插秧机唰唰的插秧声。原来农业机械化的风早已吹到了八江乡这片故土上，大大的解放了劳动力，从此结束了“汗滴禾下土”的原始劳作，真为故乡的变化感到高兴。

　八江乡到了，紧接着又来到八江茶口村，此时神往已久的故地就在眼前。放眼望去，只见一栋栋崭新的小阳房，都是单体别墅。整齐排列在水泥马路两旁，村庄整洁干净，新农村新面貌，当年那些矮小的、参差不齐的土坯房早已不见踪影。坐在车里就能感受到故乡翻天复地的变化，一股新农村建设的暖暖新风扑面而来。

我们的车子直接开到袁校长弟弟家门口，他的姐姐袁爱菊(乳名告婆)早已切好了西瓜在门口迎接我们，她听说我们到来特地到弟弟家来帮忙，杀鸡宰鸭，连自家养了两年的鸭子也宰了，那纯朴的待客热情，令人感动。

　　袁爱菊(告婆)是姐姐的发小，虽然时隔半个多世纪，今日重逢，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彼此，只是“久别重逢非少年，归来已是古稀人”。相见泪眼婆娑，兴奋激动不已，俩位老姐妹相拥相握，你一言我一语，彼此述说着少年时期的往事⋯.⋯

　　时光倒回到六十年代初，姐姐和告婆俩个小伙伴形同姐妹，经常在一起打猪草、一起去竹山里拔小竹笋、一起上山砍柴禾、一起釆桑葚、一起打金钩梓(拐枣)⋯⋯告婆总是以小姐姐的身份教会了我姐很多农村的活计，甚至连针线活都在一起学着做⋯⋯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姐姐总是从心底里感谢告婆在那艰难的岁月里，伴她度过了那个既苦涩又充满欢乐的少年时代。

　　稍作休息，我们便迫不急待地想看到我们家原来的住房。村里变化实在太大了，每家每户都盖了三至四层的楼房，旧房已寥寥无几，不是告婆他们带路，我们是无法找到旧居地的。

　　当告婆弟弟指着一块菜地说：“你们的住房就在这里”的时候，我不免有些遗憾，原来我梦中的小屋早已不复存在。虽然只是一处边房，类似柴间一般的木板平房，然而它在我的心中却胜过任何高楼大厦。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我的小妹就出生在这个简陋的小房子里。我记得当时村里的产婆一到我家，就叫我们赶紧烧水，就是煮一把剪刀，予以消毒，一切都水到渠成。那时的农村接生都很简单，没多大讲究，与现在医院生孩子那名目繁多的程序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不由我感叹生命的神奇和顽强。

　　这处木板平房原是靠着一座老宅的墙而建，内有老宅耳门，进耳门80公分深处还有一个房间，也就是我们的卧室，父亲用二个木箱子当台阶供我们上下。因房子朝东，夏天的太阳直射木板房，非常热，条件虽然差点，但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还是其乐融融的。这里的村民待我们都很友好，刚开始，邻居家见我们沒菜吃，每天都要送上一瓢刚摘下的茄子、辣椒、豆角之类的蔬菜，即使我们自己种菜能自给时，也还是不间断地接济我们。为此非常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村民。这次返乡，很想见到这些好人，可惜比我们年龄大的乡亲大都已故，今生无缘相见。可以说茶口的父老乡亲对我们家是有恩的，我们家从城里来到乡下，初来乍到，一切都得重新开始，首先是吃饭问题，从生产队买来的谷子变成米要经过一系列的工序。是乡亲们給我们家提供工具，并教会我们砻谷、脱糠、舂米、筛米等。后来使用牛拉大转盘碾米，又帮我们借来牛，为我们省了不少力气。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想起当年乡村的生活，虽然条件艰苦，但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生活还是充满着乐趣，记得那时，母亲种的南瓜，一蔸就结了十几个，还有那一串串的长豆角掛满篱笆，红红绿绿的辣椒挂満枝头，椭圆形的紫色茄子沉甸甸地悬在土壤上面......看到自家种的菜丰收在望，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茶口村里的小伙伴们，通常叫弟弟为“街上崽”，炎热的夏季，总要约上我们，手拿竹竿一起去打“金钩垶”、一起去采摘“桑葚”、一起去采“娘娘饭”(均为野果)，那紫色的桑葚、黑色的娘娘饭，又甜又酸，满是汁水，直把我们吃得满嘴乌黑、看看一个个脏兮兮的模样，大家相视而笑，满意而归。

还记得我刚上小学时，放学回家，总惦记着和弟弟一起去稻田里抓禾花鱼。一般要等到稻子抽穗扬花的时候，田里的水快干了，低洼的地方总能找到一窝小鱼，甚至是一窝小泥鳅。小鲫鱼约三公分长，有白色的彩色的两种。去除内脏用盐腌一下再用油煎干，好吃又下饭，那美味至今还留存在我的舌尖上。如今稻田里到处撒满了农药化肥，小禾花鱼也早已灭绝了。

此次弟弟重访故地，谈及往事，感触良多，为此赋诗一首：

七月三日访故居茶口有感

六十年里梦故园，

绿水青山茶口缘。

小溪清浅抓游鱼，

陀螺飞转赛场欢。

夕阳西下天将雨，

慈母声声把儿唤。

顽童不知昔日苦，

空留故地好山川。



　　我们站在六十年前居住过的故地，感慨万千，老年大学摄影班薛班长忙着给我们拍照留念，一张张美照、大片就这样从他的摄相机中产生，給我们留下宝贵的瞬间。

　　我们姐妹仨分别在这块留下我们少儿时代身影和足迹原址现为菜地的旧址上留影纪念。

这方土地上曾留下了我们儿时的几多美好回忆，亲切和不舍感油然而生。

为薛班长专业的摄影技术点赞👍

村里留存不多的老房子、老井倒显得格外珍贵，我们在古屋、古井旁徘徊许久，不忍离去，许是我们真的老了，太恋旧了。

　　行至村前，我们看到父亲当年曾经工作过的那栋房子，“茶口供销合作商店”，至今还完整地保留着，据说被私人买下重新装修了。所以才得于保留下来。感谢这家主人，给我们留下了一份念想。

　　我们在父亲工作过的茶口商店(简称)合影留念。这是当时村口最前面一栋房子，周围都沒有房屋，屋前是一片开阔的禾田，屋后有一口池塘，平时虫鸣蛙叫声不絶于耳，特别是夏天的夜晚，此起彼伏的蛙声 ，好像美妙悦耳的催眠曲，正如辛弃疾笔下词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穿越一个甲子的时光，回到那年，只见到父亲忙碌的身影，父亲那一刻也不停的双手将商店打理得整齐干净，商店外围包括百米之内的路面、水沟都打扫干净清爽，每年评选，父亲负责的茶口供销社是当之无愧的先进单位。当时的农村基层供销合作社是供销一条龙服务，父亲常常主动为农民提供多种便利服务，只要乡民需要，父亲便用自行车将化肥、农药送上门去；为了减轻农民的劳力负担，父亲不顾山路崎岖遥远，主动上门收购棉花、黄麻、烟叶、桐梓、棕皮、山苍子等农副产品，父亲任劳任怨的认真吃苦精神，赢得了乡亲们的普遍赞扬。

　　当我们走到茶口老年活动中心时，姐姐在 此邂逅当年在茶口剧团与姐姐一起演戏的演员袁近连，当时姐姐曾扮演过《陈世美》一剧中秦香莲的儿女。聊起往事，宛如隔世，一转身就是半个多世纪。

　　姐姐在茶口村百姓大舞台上照相留念，姐姐后来的戏曲表演艺术，也许是源于茶口的舞台演出，也可以说是姐姐的艺术搖篮。

　　很高兴也很意外，在茶口村，通过告婆弟弟带路，我还找到了童年时代的小伙伴肖招英(绰号“搭八”)，也是我小学二年级的同桌。想当年我们都还是六七岁的儿童，再见时已是奶奶级的老人，岁月的痕迹谁也难以抗拒，不过仔细观察还是能找到当年的影子。我们隔了六十年再相见，却完全没有鲁迅与润土相见时的陌生，一个爱说爱笑的“搭八”仍然沒变，精神状态也不错。一见面她就说：“你很会读书，学习又好，经常帮助我做功课，教我做除法”。哦，她还记得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是个爱哭、爱笑，爱闹的乡下女孩，可惜她只读了二年就没再上学。当地乡下的女孩子一般只念一二年书，正如告婆自己说的：如果她有文化，那年就可去公社当妇女主任了，她嫁到贺家大队后一直担任大队妇女主任工作。两级妇女干部，公社拿工资，大队拿工分，差别很大。

　　我记得她当时比我高，不想现在还比我矮了一些，她的儿女都在外地工作，俩老在茶口养老，其乐融融，我真诚地祝福她，愿“搭八”晚年快乐健康长寿。

　　茶口村前有一颗近千年的五树同根的“樟树王”，五指擎天，绿荫如盖，树高28米，冠幅900平方米，最大的一颗胸围3.9米，最小的一颗胸围也有2米。极大的根部裸露在外，盘根错节，给人以苍桑、古扑之美。是茶口村乃至八江乡的重要标志。

　　枝繁叶茂的五指樟，叉开它那宽大的手掌，把我们揽在怀里，深情呵护。记得小时候，我们这些顽童总喜欢骑在鼓起地面很高的树根上玩耍，学着骑马的姿势，发出赶马的叫声⋯⋯啊五指樟，你不仅给村庄送来荫凉，惠泽乡邻，更是给了小伙伴们无尽的欢乐。

　　千年的古樟，树大根深，巨风撼不倒，洪水摧不垮，像一个坚強的卫士，护卫着一方的平安，守护着家乡的宁静与安全。



　　与五指樟不足三十米处有座古石桥，当地人叫桥下古桥。有条小溪叫搭八河，古桥横跨其上。为进出的乡民提供了便利。古桥系大明成化戊戍渠县知县袁袭安捐资所建，距今已有539年前历史。八江是古庐陵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是古代商贾、官员、百姓进出之地。可以想像当年茶口村的繁华。

　　我们四姊妹回望乡关，重访故地，走在修茸一新的茶口古桥上，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似有“归来仍少年”之感。

　　我们兴致勃勃地走下河去，走进清凉的溪水，河水清澈见底，可见小鱼儿在水里嘻戏，一切都是那么原生态。触摸着被河水无数次冲刷而成的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我们象小孩一样高兴戏水取乐，重新感受年少时摸鱼捉虾的乐趣，何等惬意！

　　姐妹仨仿佛回到了童年，在故乡的小河里一起踏浪，捧着清凉的水玩耍，不亦乐乎。

　　午饭后，我们驱车来到茶口下郊村，这是一个真正的梦里水乡，美丽多情的藤八河风光给了我们又一个惊喜。

　　藤八河是一条纯天然的河流，两岸风光旖旎，是一个待开发的处女河，两岸树木苍翠欲滴、青草灌木郁郁葱葱，河面碧波荡漾，山影、桥影、树影、竹影、花影都倒影水中，宛如一幅绝美的水墨山水画。这里真是摄影家的天堂，处处皆美景。薛班长兴奋地为我们拍照。将这如诗如画的美丽风情用相机记录下来，留下难忘的瞬间，留下醉美的回味。

　　在返回途中，我们顺道去看望了当年（1958年冬)八江华田高家村的祠堂，我们曾经在这里享受过了三个月的“共产主义”公社大食堂生活。记得那段时间吃得非常好，每天鱼、肉不断，各取所需。可惜好日子不长，没多久就因难以为継而散伙了。我们家也因父亲的调动来到了当时较为偏僻的茶口山村。

高家祠堂内部

我们在八江华田高家村探访，找寻曾经的记忆。

　　父亲曾在八江华田供销合作社工作过的房子，依然保留完好。看着这些熟悉的场景，我们倍感亲切，兴奋地在此留影。

　　最后，我们一行来到了八江魏家，参观刚峻工的魏家祠堂。这座新建的祠堂，是一个从魏家走向北京的成功人士魏雄辉博士捐赠給家乡的礼物。仿照北京的古建筑，参与现代元素，京味十足、气势宏伟、古朴典雅。正面左右两边墙壁上各有一幅龙飞凤舞的镂空图案，为“魏”字的巧妙缩小。彰显设计者的独具匠心。

魏博士曾是我先生的学生，他依靠自己的坚韧与执着,使自己的人生获得一次次提升。现任北京大学教授和博士生导师，其间，曾因发明了环保领域的多项专利而获得经济与社会效益，服务家乡，回馈社会。他非常尊敬老师，我们每次到京城或回永丰，只要他知道，他都迎来送往，热情款待。他是学子中的翘楚，是魏氏后人的楷模，也是永丰人民的骄傲。

此次故乡寻访，感谢袁校长、薛班长及两位美才女的一路陪同，使我们这次寻访得已顺利圆满。我们不但见到了想见的人，看到了想看的东西，还收获了亲情、友情，了却了我们藏在心底多年的愿望。

　　难忘的曾经、难忘的乡情、难忘的童年往事⋯⋯其实从前从未走远，那是铭刻在生命中想忘却也难以忘却的一支歌。

　　寻访故乡－－八江感言

安澜

六十年前离故乡，

久别两地如参商。

幸得袁校成人美，

今日相见疑梦乡。

执手倾语忆往事，

举杯抒怀话衷肠。

老友深情今犹在，

乡恩衔环未能忘。

醉酒饱德宾如归，

难分难舍泪盈眶。

笑宴长叙终有时，

来年再聚五指樟？

　　相见时难别亦难，当我们离开茶口村的那一刻，才感到许多要说的话尚末说完，许多想知道的往事也来不及聊，心里真有太多的不舍，然而相聚终有一别，只有期待再次相见。

再见了美丽的茶口村，再见了可敬可爱的乡亲故友，我们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