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雨中：刘瑶的人生第二章

开达

人是上天隨意撒下的一粒种子，长在什么土壤，面对什么环境，经历什么气候将决定一棵苗长成什么树；但是，不一样的学习，却让同样社会、环境和家庭的孩子长成不一样的人。

第一节：“网红”北碚

重庆沿嘉陵江蜿蜒北上40公里，江中一列碚石，岸边即北碚。

北碚背倚缙云山，常云雾缭绕，面朝嘉陵江，有巨石卧江，天高地迥，山长水远，积厚流广，人杰地灵。

传说，北碚会龙溪，泥烂水深，行人难过。在此钓鱼的渔翁，见老弱妇孺，渔翁皆背负过溪，因此感动了观音菩萨。一个老妪来到溪边，渔翁背她过溪后，她送给渔翁一条彩带，并叫他某月某日，将彩带背拉过溪，只要中途不回头，过溪就是一座大桥。渔翁想：溪上桥架不如嘉陵江上架桥。于是，时辰一到，渔翁就将彩带一头拴在庙嘴的岩石上，一头背在肩上，踏着江水，往对岸东阳镇拉去。初始轻松，但越拉越沉，快拉不动时，渔翁怕彩带拉断，便回头一望。结果，彩带和渔翁都变成了江中碚石。

碚石阻拦了狂暴的大江，让急流在这里安静地循廻，形成一处天然港湾，广元、南充、达县到重庆的货船，重庆到周边的人流物流，都会在这里歇脚，或整理货物，或分散转运，或收存仓储。这里的港口码头就因应发展，逐渐兴旺，形成场镇，变成商贸中心和货物集散之地。

北碚开埠于2000年前，南齐时曾设东阳郡，清代为巴县白碚镇。

通衢达海的嘉陵江为挑战自我的人创造机会，汇聚财富；非紫非红的缙云（山）吸引文人墨客超凡脱俗，飘然若仙。

1600年前，陈子昂在这里写下了“路转青山合，峰回白日曛”。

1500年前，李白在这里写下了：“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

1200年前，李商隐在这里写下了传诵千古的《夜雨寄北》。

90年前，“北碚之父”卢作孚请丹麦设计师规划医院、学校、体育馆、公园、图书馆、科学馆、电影院、车站、码头，兴铁路，开煤矿，整修街道，发展贸易……为北碚设计出了现代化城市的雏形，成为中国乡村建设持续时间最长、成就最大的一个试验区。

抗战最危难之际卢作孚投入数百轮船，40天内将10万吨抗战物质从宜昌运抵重庆，挽救了国家民族的骨血财资，迁入上百政府机关、科研机构、大专院校、文化单位，云集了3万多位政治家、科学家、教育家、文学艺术家。北碚从此成为大后方重要的文化区，变成联合国地图上，与北京、上海齐名的中国文化重镇。

80年前，“世界平民教育之父”晏阳初为改变农民的“贫弱愚私”在北碚成立乡村建设学院，使中国首次有了专门为农村培养建设人才的高等学府，在全世界开创了乡村建设教育事业的新纪元。并将它推广到南美、非洲、东南亚，推广到全世界。

抗战时期，更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社会名流文化名人云集北碚：

老舍、梁实秋、陶行知、梁漱溟、黄炎培、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冰心、艾青、胡风、萧红、黄宾虹、张大千、徐悲鸿、黄君璧、傅抱石、关山月、吴作人、李可染、吴冠中、于右任、蒋介石、宋美龄、陈立夫、陈果夫、冯玉祥、孔祥熙、孙科、戴季陶、居正、何应钦、李宗仁、白崇禧、张治中、陈布雷、冯玉祥、戴笠、闻一多、李公朴、丰子恺、马寅初、李四光、梅兰芳、荀慧生、程砚秋、白杨、张瑞芳、秦怡、马思聪、何其芳、刘白羽、熊十力、冯友兰、叶浅予、赵朴初、田汉、光未然、贺绿汀、朱自清、叶圣陶、梅贻琦、张伯苓、潘光旦、叶企孙、梁思成、刘敦桢、童第周、陈望道、陈嘉庚、宗白华、费孝通、竺可桢、俞振飞、李约瑟、周谷城、翦伯赞、陈树人、金庸、杨振宁、张自忠（烈士）、吴祖光、夏衍、童第周……

现在的北碚更成为了重庆后花园。

北碚就是刘瑶出生生长的地方，就是刘瑶爸爸妈妈和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第二节：严母慈父

父母与子女之间有一个“亲子契约”：

孩子出生后会不断哭闹，这是孩子生存的本能，也用来测试父母底线的天生能力。父母在第一次容忍了孩子的某种行为，孩子就会将它作为“许可”，认作双方的“契约”。如果下次禁止这种行为，孩子会认为父母“违约”，便会理直气状无休止哭闹，直到允许。

父母的对子女教育的分工，大都是“严父慈母”。

但刘瑶的家庭却是例外。刘支忠忠厚、朴实，东家媳妇美若天仙不敢正视，突然成为了自己妻子。没有亲人的孤儿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美貌如花的女人，真是睡觉都笑醒了。

36岁的爸爸婚后得子，是喜上加喜，高兴得不得了。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所以他对刘瑶只有爱，爸爸的爱无边无际，绵绵不绝。

爸爸对女儿爱得深沉，但一年四季都在长江嘉陵江里，在风里雨里，子女的教育则全凭妻子，也信任妻子。

妈妈虽然全职太太地过了十多年的富贵生活，但独自抚养了六个孩子（共生育了十一个），加上从小贫穷打下的严谨、认真、踏实的品格也自然言传身教给了子女。

妈妈对子女们的教育都一视同仁，按了家教依规依距。

这样刘瑶从小的家教就是母严父慈。

爸爸由嘉陵江到长江，经武汉到南京到上海，跑一趟船，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爸爸妈妈聚少离多，因此，爸爸妈妈相敬如宾。

每次回家，爸爸都会给孩子们平均一份糖果或糕点。

这时，妈妈会让孩子们按姐姐妹妹的顺序站成一排依次领取，在收到礼物时会让孩子们说一声：谢谢爸爸！

每次回家，爸爸也总会给妈妈一份特别的礼物。只是爸爸会把这分礼物藏到孩子们睡觉之后才拿出来，之后，爸爸妈妈会小声地说话，说到很晚很晚。

妈妈则会在算好爸爸要回家的时间，带着孩子们到码头迎接，而且一定会让刘瑶站在队伍的前面，月月、年年。如果爸爸要修船，顾不上回家，妈妈就会把一个月精打细算省下来的肉票买一方五花肉做成爸爸最喜欢的烧白让刘瑶给爸爸送去。

爸爸在家的时间不多，在家里，也从不会安排孩子们做事。他对对孩子们不会吵不会骂，更不会打，他只会对每一个家庭成员微笑。

刘瑶虽然小，却懂事早，她和姐妹们都知道，一家人有吃有穿全靠爸爸辛苦开船。

因此爸爸回家全家列队欢迎，爸爸在家全家欢喜。

儿女们从小就懂父母，会看父母脸色行事。看父母脸色就是看母亲脸色，妈妈对爸爸言听计从，亲热体贴，孩子们就知道爸爸是一家之主，至高无上。爸爸对家务从不干涉，所有事务都由妈妈操持，妈妈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得到爸爸的认可与支持，孩子们自然知道要听妈妈的话，只能听妈妈的话。

妈妈虽然会给每一个孩子分派工作，而且每天都有，每天都检查。对孩子们没做好的事妈妈虽然也会吵，但妈妈却会手把手教，不厌其烦地教，直到学会。孩子们虽然不高兴却只能接受。因为妈妈分配给每一个人的工作是公平的，合理的。

自懂事起，刘瑶不但极少被妈妈批评，反而经常得到妈妈的表扬，稍大她还成了妈妈的帮手，领着姐妹们一起劳动。

领着姐妹们劳动，刘瑶不但不觉得厌烦，她还很开心很快乐。这使她获得了另一种“权利”，组织、协调、平衡的能力，或者叫“领导的权力”。

从小就获得“领导权”，似乎是刘瑶成长的“激素”或初始动力。

刘瑶的权力是不是婴儿时用哭闹获得，或者她婴儿时用哭闹获得了家庭中更宽泛更多样的权利，刘瑶不知道，但她却是姐妹中遵守“亲子契约”最好的一个，或者她是姐妹们中“亲子契约”的最大受益者。

第三节：一方水土

刘瑶的家就在缙云山下嘉陵江边，离码头不远的北碚交通运输公司搬运大楼，这里是职工住宅，是公司为员工分配的住房，这幢楼里住了100多户人家。

那时的家极简单，一家一间房，左边一家人，右边一家人，对门一家人。

能分房的单位都挺好了，职工都按工龄分房，不论你是厂长、科长还是工人，相互之间没有差别，没有距离，更没有特殊，领一样的工资，发一样的粮票，住在一幢楼里，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菜。

父母都在一个单位，兄弟姐妹一样有说有笑，孩子们更亲热了，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一起做游戏。

每家都会有三四个孩子，孩子分三拨，大的高中以上，读书已经开始用心了，还思考起了工作；小的小学以下，没读书，不懂事，还不敢“拉帮结派”；中间这一拨孩子，是既贪玩好耍，爱玩爱闹，又好稀奇爱新鲜，还想独立显摆的新人类一族。搬运大楼里有四五百个孩子，这中间一拨孩子最多，有二三百人，刘瑶家四姐妹，除大姐上高中外三个都属这一类，刘瑶就是这二三百人里的头儿。

虽然半大孩子不会有黑社会，不是帮派，也没有山头，但竞争也同样在孩子之间发生。刘瑶的头儿就是“打”出来的。

刘瑶的二姐比刘瑶大三岁，因为早产体质较弱，刘瑶在家里排活时就特别照顾她，抬水时，刘瑶就常常和二姐一起，她会让姐姐走前面，她走后面，将水桶尽可能地靠近自己一边，减轻二姐肩膀的重量。捡“二煤碳”（到工厂锅炉房外捡未燃烧尽的煤核）时，刘瑶总是让二姐跟在自己身后，她则一马当先地冲到最前面。

北碚是重庆后方，工厂极多，尤其玻璃仪器厂，都有烧煤的大锅炉。为方便原料进厂和产品出厂，工厂都建在江边。那时还不懂环保，为方便将煤渣倒进江里，工厂的锅炉房都建在临江一侧。那时的工业还很落后，动力大都不是电不是气，而是靠烧煤的锅炉。烧锅炉需要大量的煤，烧过锅炉的煤渣便都倒进江里。

但是煤渣里却有大量未燃烧完全却又被烧结成团的煤核，这些煤核被这里的孩子们叫做“二煤碳”或“碳花”。这些煤核类似焦碳，含热量比原煤还高，只不过在煤渣里的比例极低而不具备回收的价值。但它对于那时的城市居民，却是不用付钱就能获得的最佳能源。

凡是住在工厂附近的居民，几乎家家都是靠二煤碳烧火煮饭。捡二煤碳就成为每家孩子的大事。

刘瑶记不起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捡二煤碳的，但她却是家里捡二煤碳的“专家”，她捡回的二煤碳不但个儿大，质量高，还捡得多，捡出了经验。她知道锅炉房什么时候出渣，她总是第一个守在出渣口，她能一眼就认出哪些渣团里碳花多，也能在别人捡过的煤渣里再捡到二煤碳。更重要的是，每天，都是她捡得最多。

当然也有捡得多的孩子，但即使是第二名“碳圆”第三名“猴三”也比刘瑶少捡一半。

这天，刘瑶带二姐去捡碳花，二姐突然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

锅炉房正在往外排渣，滚烫的煤渣冒着嗞嗞的热气往外“流”，刘瑶已经用铁桶接到一大桶烧结的煤渣，她提着热煤渣回过头来，看见“碳圆”正在抢二姐手里的一块渣团。

刘瑶对二姐大喊一声：给她！并命令二姐过来。

二姐便松开手里的渣团，走到刘瑶的旁边。

刘瑶大喊一声：碳圆接到。提起手里的一桶烧结煤渣，向“碳圆”泼去。

“碳圆”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顺着倾斜的渣场滚下去……

从此，捡二煤碳的孩子们都服了刘瑶。

“亲兄弟死里整”是这里河坝头的话。

这是苦力们的生存规则：干活时六亲不认，喝酒时亲如兄弟。

在风中在雨中——刘瑶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