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人赵丰年

通川

我阅人无数，但印象深刻、敬佩有加的没有多少，赵丰年便是其中的一位。

永登县有所驰名中外的光头学校，这就是永登三中。自从恢复高考后，其他县办中学你争我赶，高考率攀比上升，不断为永登教育局脸上贴金。唯独三中，好像是在世外桃源，不知世上还有高考一事，年年推光头，年年给教育局脸上抹黑。有个再一再二，没有个再三再四，教育局怒不可遏，下定决心要派一个能谋善战的厉害人去三中主政。

经过筛选，决定将连城初中的校长赵丰年调到三中当校长。这位赵校长也不是省油的灯，明白只有傻子才会去三中这个烂摊子建功立业。所以他坚决不去趟这个浑水。凡是人，都有软肋。赵丰年的软肋是好胜心强，不甘人下。教育局抓住他的这个软肋先是送了几顶高帽子，把他捧得晕晕乎乎的，接着封官许愿，承诺只要他在三年内摘掉三中光头的帽子，就提拔他当教育局副局长。

当官的诱惑力真大，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赵丰年再也按捺不住了，加之他不服一切的性格，就临危受命，从连城来到三中走马上任。他经过明察暗访，摸清了三中的烂根：制度缺失。治危病要下猛药，他制定了许多苛刻的规章制度----这些制度的矛头都指向教职员工。他宣布，谁违反制度谁就卷铺盖滚蛋。

有个吊儿郎当惯了的老师对他的制度嗤之以鼻，仍我行我素。他召集全校师生大会，宣布开除这个老师，并喝令马上离开三中！这个死皮癞肉的家伙根本不尿他，也不离开三中。这下恶风暴雨来了，他冲进宿舍，将这个家伙的毡条被窝卷起来连同本人一起扔出了学校。

有个专职拉水的校役自以为是中共党员、三朝元老，根本不把这位新来的不是党员的校长放在眼里。他是天生的斜眼，他正好利用这个天然的优势睥睨赵校长对他的指挥，照样怠工不误。赵校长实在忍无可忍，就像拳打镇关西的鲁提辖，给了他几个肥肥的耳光。斜眼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殴打共产党员！赵校长说：老子不是党员，你不服从老子的领导，老子就敢打，你不服了向党说去。

赵丰年雷厉风行，骁勇善战，仅一年，就破了光头三中这个世界级难题，当年高考一下子被大中专录取了十多名。喜讯传来，我也按捺不住，写了一幅“雨后春笋”送给三中。三年已过，教育局自食其言，违背承诺，赵丰年的“副局长”成了泡影。教育局自知理亏，便偷梁换柱，将赵丰年调到永登六中当校长。局里认为把一个乡巴佬从农村调到城里，也算是高抬了他。后来听说赵丰年遭诬陷被判刑两年，好在法外施仁，监外执行，免了牢狱之苦。再后来又听说他患肝癌去世，一代英豪就这样被活活气死。

赵丰年性格率真。我年轻时嘴馋，尤其爱吃转颜色的大接杏。河桥的大接杏名扬周边，三中校园有很多杏树，到了五黄六月，杏子都已出窝，满树金黄嫣红，令人垂涎欲滴。我的朋友王满年的家就在三中前面，我俩相约去三中买杏子吃。我们走进校长办公室，屋内坐着几个人。我不认识校长。当满年说明了来意，并介绍了我后，一位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的黑煞神（非是我贬低，他的模样确实吓人）站起来和我握手，然后领我来到校园东面，指着一棵杏树说：“为了便于管理，杏树都让老师们承包了，这是我承包的一棵，你会上树就自己去摘。”上树是我的强项，蹭蹭蹭几下就上到了树杈中间。我先拣了一个大的放进嘴里，然后往兜里装。回到办公室要付钱时，他哈哈大笑，大手一挥：“什么钱不钱的，想吃天天来摘。”此人便是赵丰年，我头一次接触。怪不知道老师们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他的这副尊容不生气就已使人毛骨悚然，如果生了气，那还不把人吓死。

赵丰年生性随意。一般来说，开会是比较严肃的事情，但听老师们说，赵丰年从来不按常规出牌，业务会上他正事也说，老师们的生活私事也说，嬉笑怒骂，随心所欲。一次开会时，他讲着讲着，突然发现X老师的脖子上有三道红印痕，便抛开正题不谈，气势汹汹地质问该老师：“你脖子上的红道道是不是你媳妇儿挖下的？这么厉害的婆娘，赶紧离掉去，离掉了我给你介绍一个老丫头！”严肃的会场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赵丰年脾气火暴，跟他的长相成正比。不管谁，只要做的事不合他意，他就大发雷霆，有一次妻子做的饭不合他口味，他把锅提起来直接扔到了大门外。学校有个厨师好喝酒，和他是酒友。一个冬天的夜晚，两人喝了两扎子啤酒，赵丰年走后，厨师的老婆边骂边将空瓶子一个一个全部砸烂堆在家门口，冻成一堆。厨师觉得太丢人，大清早天不亮就拿着斧头砍砸，想赶快毁尸灭迹，免得叫人嘲笑。此事被赵丰年听见，当即撵到厨师家门前，厉声对厨师说：“老秦，你这婆娘也太刁蛮了！男人喝个酒居然还敢这样大闹，别要了，马上离掉去，离掉了我把河桥街上王校长的寡妇介绍给你。”

赵丰年爱岗敬业。一次我有事去找他，当时天已黑，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办公室、宿舍，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不见他的影子。后来门卫悄悄告诉我，到教室周围去找。果然在一座教室后面找到了他。原来学校有规定，晚自习老师必须到教室坐镇辅导，如果发现哪个教室没有老师，一经查实，这个老师就要倒大霉了。赵丰年就像一只猎犬，自习铃一响，他就不停地巡视，直到下自习。我向他说明来意后，他不理我说的事情，却突然问我喝酒不？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发问使我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接着他又说“你喝酒就给你办，不喝请回！”嘿，天上真有掉馅饼的事儿，我赶紧说喝喝喝。于是，走进他的宿舍，他拿出一扎啤酒二人开怀畅饮起来。他划拳虽略逊于我，但斟酒却是高手。给我斟，全是酒水，自己斟，全是泡沫，所以一扎啤酒百分之八十的都灌到我的肚子里了。我争到“发球权”也学他的样子斟酒，但生性愚笨，始终没有学会。酒完了，他让我稍等，他去去就来。真的去去就来了，不但替我办了事，还搬来了两个援兵，继续和我大战。我实在不胜酒力，便当堂兑现，吐了半桶之多。他看着我痛苦难受狼狈不堪样子，开怀大笑，乐不可支。

赵丰年是永登县河桥镇蒋家坪村菜子山人。弟兄四人，他排行老三。据菜子山人说，赵家兄弟虽然日东月西，各自为政，但形散而神不散。一家有事，大家帮助，始终互相关心，互相拉攀。赵丰年把的是教育口，赵家兄弟们的下一代成才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大哥是农民，大哥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一切视若自出，从小带在身边抚育成长，一直到高考录取，跳出农门为止。当今兄弟阋墙，父子成仇，道德沦丧的社会里，赵家兄弟兄肥弟瘦，兄友弟恭的高尚品质实在是凤毛麟角，难得可贵。

当然，由于弟兄们个性太强，也有发生战争，大打出手的时候。有人曾对我描绘过他们浴血激战的精彩场面。

清明上坟是弟兄们一年一度难得一聚的机会。祭奠仪式结束后照例便要喝酒。先是彬彬有礼，互敬互让，待到脑门子一热，就不是这个话了。一言不合或赖酒不喝都是大战爆发的导火线。战争一经爆发，弟兄们就再也不是手足了，而是你死我活的敌人。霎时，各个是战神，人人皆英雄，手里碰到什么“武器”就使用什么武器，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一次上完坟，赵丰年和大哥划拳，因不满大哥绕舞子，战争倾刻爆发。赵丰年一拳打过去，大哥头一偏，躲了过去，并迅速拿起屁股底下的马扎子朝着赵丰年的脑袋砸了下来。顿时，赵丰年被打得头破血流，败下阵来。但他毕竟是有知识、有谋略的人，他不再和大哥斗了，头也不回，带着满脸的血污大踏步向连城走去。说是要到连城去杀掉大哥的儿子。原来大哥的儿子就住在连城赵丰年的家里上学。这下大哥急了，赶紧央求邻舍们快去连城救救他的儿子。他说赵丰年是烧子，说到就能做到。邻舍们开上三马子迅速奔到连城赵家，阻止了一场血案的发生。

说到赵家兄弟，不由想起了赵丰年的老四兄弟，顺便说点题外话。老四原在部队服役，因胆大勇敢，立了几次功，被破格提拔当了连长。一次聚众喝酒，不知营长说了一句什么话，惹恼了他，便抓起桌上的啤酒瓶把营长打得脑袋开花，血流满地。他知道这下祸闯大了，他的勇敢大胆用错了地方，便弃官而逃，跑到菜子山躲了起来。菜子山山大沟深，这里藏一个人就像庄稼地里钻进了一只老鼠，你到哪里去找？再加之赵家人缘好，乡亲们极力掩护，虽然军方找了几年，但始终没有找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到现在菜子山人还津津乐道“一瓶子打掉了一个连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