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湾里的村庄

夜航船

　　因为一场初遇，只是擦肩而过，便生出要认真去看一看的念想。

盛夏的正午，我们不避炎阳，朝着那个地方出发。

蜿蜒的山路，时有惊喜，一只山雀，便把目光引向悠悠白云。车在山路行，心随白云游，山风时与，凉意生颊。

车到众潭面，一个路边的小村庄。众潭面？一个令人遐想的村庄名字。难道这里有许多的水潭？那么，村庄就成了众潭捧出的一轮明月。多好，这样的村庄，一定有故事。

转过一个小山峁，路边立一碑，我们停留，观看。一块清道光年间的碑，文曰：清待赠邑庠号云峰张公墓。

果真是有故事，这样灵秀之地，怎会没有才人？

再行三两分钟，便到了利坪。从碑刻看，此地原来应该叫梨坪。现在叫利坪，却没有原来的味道。

入村口处，有两水交汇。其中一条从山上跌宕而下，在附近的乱石丛中，撞出一片雪花。水声激越，与另一条溪流淙淙潺潺的水声成了刚与柔的绝美合唱。

这个村庄的先人，一定是看中了这二水环绕的宝地吧。

村庄不大，一片绿浪起伏的稻田旁，错落着新建的砖瓦房。村道的左侧，则是一排古老的建筑。楼宇虽颓，到骨架还在，可以看出当年这里的富足。房基一律是高砌的蛮石，下午四点左右的阳光射在墙基上，反射出的光，让房子显得更加古老而又恬静。

走进一家古老的院落，时光好像在这里凝固静止了。厅堂空空，小院里长满了紫苏，听到小鸡的啾啾声，却不见小鸡。阳光落到校园里，从紫苏的野面轻轻地走过，流到墙角。蹲下身子，便闻到了紫苏的香气。多熟悉而又久远的味道啊，我的记忆之河顿时泛起朵朵浪花——那是我八岁时的夏天吧，我们嘴馋的伙伴总想找到吃的东西。小伙伴阿兴告诉我们，紫苏汆水凉拌很美味。我们听了兴致很高，到房前屋后摘了许多紫苏叶，汆水凉拌，果然解馋。这事，就这样存留在记忆里，此时见到这满院的紫苏，这记忆就如晒干贮存的苋菜叶浸了水又饱涨出嫩绿一般，让我回味无穷。

我正陷入往事的甜蜜，一群活脱脱的小鸡让我收回了思绪。静静的院子，一群小鸡啾啾啾，让小院热闹了起来。陆陆续续有小鸡从紫苏丛里钻出来，原来这些淘气的小东西，都在取叶下觅食呢。密密的叶子，正好为它们挡去炎阳，多聪明的生灵。

这个院落有几户人家吧，如今都人去楼空了。一个石臼，搁置在院落的一角，野草快要淹没它了。院落两边的房屋已经坍塌，断椽碎瓦，苍苔碧草，像是把人带进一个深邃的世界。这世界里有袅袅的炊烟，有竹笕里的流水落入缸中的清幽，有八仙桌上农家小酿的醇厚，有慈母呼唤儿女的深情……这些画面，曾经是多么熟悉，如今像似陌生了，在这断壁残垣中，我在寻觅什么？那是一个久远的梦么？

还好，留着这断壁与残垣，让人可以追思、回味、凭吊。那些在岁月中残破的东西，随便捡起一个碎片，在阳光下，你都能找到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村庄的情感脉络。仔细看，入了神，那个脉络就与你脉络接上了。这个脉络，叫乡土，谁也无法离它而去。没有了这脉络，就没有了根。

残破的房子里，一架木楼梯赫然在目。这楼梯再熟悉不过了。它承载了千家万户的梦，承接起昨天、今天和明天，接续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我走近那木梯，它已经残破不堪了，有了房子，就有了它，要是它，那房子就不成房子。可是，如今房子颓圮了，它还卧在房子的怀里，不舍离去。木梯旁长出茁绿的草，那草好像成了这个房子的旺族，肥厚的叶子，深绿的色泽，在断壁残垣中，更显老屋的苍老。

走出这个院落，阳光一下把我撞醒。起先，我是做了一个梦吧，一个长长的梦。眼前是一片碧绿碧绿的稻田，身后是一片翠绿翠绿的竹林，多好的一块宝地啊。设若春至，村子四围，小溪两岸，开出一片又一片的梨花，那是怎样的一个情景啊。

应该是梨坪吧，而不是利坪。梨坪多有诗意。

走出村口，再见潺潺的溪流。有水鸭在清潭中悠游，时而引颈向天，时而将长喙深入水中啄一朵云的影子。村庄就泊在这水湾里，古老，宁静，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