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禄记

吉玉先生

干禄记

鄙人吉玉，供职县庠，舌耕笔耕，勤劳度日。犬子程，求学上海而谋生于兹。是邑，通都也，诸般皆好，而房价尤贵，数十万金方能易尺寸之地。余囊中羞涩，欲济之而靡途。千般无奈，唯干禄也。好事者为我求灵签，签云：龙门风动水成纹，福禄人家往自欣。积善千年阴有簿，登高一跃莫如君。庶几可成乎。

时有江浙某邑，曰湖州南浔，山水清丽处也。县宰以兴学重教为己任，斥巨资营造壮丽之黉宫，且延请四方讲席，许以优待。且此邑距上海弗远，可驿车相通。故余心动欲谋职于斯校也。乃投以刺，刺云：特级教师，实虚名耳。

时有冀州奇女子，芳名信金焕，乃衡水黉宫国语教学之掌门人也，与余曾同学于浙江金华，师从浙派语文高师蔡伟先生。伊功成名就，礼部授予殊荣，曰领航名师也。伊欲办一盛典，传播其教育思想，邀余北上面聆謦欬。余意欲借机重会诸师友，于是欣然赴约。

车行至武汉，见漫天乌云，低垂欲坠，向北连绵不断，所谓千里阵云是也，亭午时分，不见曦日。余心悸，觉有暴雨将至。至衡水，果急雨如箭，车行如舟。与诸友把盏于石锅鱼馆，诉说别后衷肠，蒸气腾腾，鱼味鲜美，佐以名酒衡水老白干，竟不知今夕何夕矣。

信氏妙语连珠，典礼颇为隆重，掌声雷动，赞叹啧啧，窃甚慕焉。云育人者当如是也！教生育生，念兹在兹，彼此成就，静待花开，不亦乐乎？

于时南浔信至，邀余南下面试。余遂连夜买车南行。将至郑州，忽大雨滂沱有如瀑水，风声猎猎，雨声哗哗，亦千年未遇之景象也。余驿车名曰复兴，电光石火，日行千里不啻也。然暴雨骤至，竟至阻断，滞留于荷泽。时凶讯纷至，郑州已成泽国，十数人已殒命，周边地域，一片汪洋。古寺少林竟亦难免。雨势撼天动地，余所乘车，重达万钧，亦有作水中鱼鳖之势。余默念曰：天佑中华，豫州无恙！是夜无眠。

后见军车队队，纷至沓来。余心甚慰：子弟兵至，定可无虞。时网上募捐已起，余行囊空泛，仅捐两百金，惭愧焉。

至南浔，山长任雪明先生车驾相迎，虚位以待。至驿馆，校方款待，颇为热情。一少年郎不知青梅酒之后劲，连连挥杯，遂至酩酊，竟不知调温装置曰空调之开闭也，三更大嚷：热死我也！可为一哂。

翌日观学宫，果美轮美奂，甲宅相连，廊庑并通，国士书校名云：南浔高级中学。校舍四面环水，东西二桥，一曰浔龙，一曰雏凤，腾蛟起凤意也。大讲堂座席至八百人，为余所未见也，实乃育人之佳处也。余心动焉。

诸考官环坐，问余十数问题，余徐徐答辩，见彼颔首而已。山长博学仁厚，长者风度，翩翩现矣。谓余曰：汝而有意，明日体检。后询同试诸人，亦有出局者。

来日集于医馆，医官逐项检验，甚周详焉。余体格犹壮，项项无恙。唯血压一项竟至176，超标30有余。余平日验时，120而已，今何遽至此乎？一验再验，毫厘不爽。医官遂云：连验三日，正常则过，否之则舍。

是夜歇于驿馆，心中惑焉。余平生末现高血压之症状，何血压之高也？天欲我无缘于此地乎？辗转反侧，欲求根源。自忖良久，终释然：一则车舟劳顿，惊魂甫定。再则两适异乡，四日内从冀北而之江南，水土不服。兼以劳神苦思，百感交集，心力之费必自然而然也。询杏林之友，果然，答曰：应急性血压增高也。

次日再验于医官，虽稍降，然亦未合规矩。时海上飓风将至，江浙一带，已然预警。余最初适北国，三伏天气，雨具未携。现风雨飘摇，客居异乡，颇觉苦恼。斯亦血压升高一原因乎？且此风唤作烟花，寓意余此行之初衷，幻作烟花云？

医官余君，名建国。谋国之忠，颇恳切也。自谓为邑选才，不可马虎，故不肯以稍降规格。然善谈，与余纵论古今事，经国大业至不朽盛事，无不侃侃而道。于育儿经一则，更觉投缘。此则吾平生职业也，于是余条分缕析，鞭辟入里。余君颇赞赏也。交谈约两个时辰，相见恨晚。余亦淋漓痛快，涊然出汗，如疱丁之牛，謋然已解，神清气爽，顾盼自雄。再验，则全中款矣！余君曰：汝风神潇洒，全非病态，吾臆汝决非高血压。君即日即可回家，勿虑也！且飓风即来，君多保重，速速返湘！

时风雨將至，黑云压城。余速束行装，连夜奔赴杭州北，飓风果登陆矣。余戏云：余有贵人相助，烟花其奈吾何？

南国渐行渐远，忽湖州信至，其间有云：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一语成谶，此之谓乎？

佛云：救人自救，度人自度。儒云：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