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楼照相小记

农夫

破天荒我去影楼照了一套相片，23张，有的制成册、有的做成桌上摆件、还有一张放大成24吋。

曾几何时，我是最怕到照相馆照相的。照相馆的摄影房昏暗窄小，灯光突然刺眼一亮，我本能地躲闪一下，摄影师宣布，好了！遇上比较耐心的摄影师，则会指导摆摆姿势。可这种“指导”，恰恰是我最怕的，往往越指导越僵，人变得跟傻子似的。

这次，我能照出比较满意的效果，还真是意外。很好！让我留下了我这辈子独一无二的2017.5.30——端午节的这一天。

再有两百多天我就六十五岁了。说真的，我们这代人挺可怜的。豆蒄年华在文革中度过。那时谁要爱美便会被指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会被指指点点，甚至会被批判。那年月满大街的人们穿的都是灰的蓝的黑色的衣服，最靓的要数那草绿色的军装。款式么，也大同小异，上衣肥肥的、下面垮垮的长裤，绝对不会显现身段。远远望去，男女老少除个头高矮有别，头发长短有异之外，靠衣着几乎是分不清的。

文革终止了，改革开放了，人们终于沐浴着春风，纷纷疏醒了。爱美之心尤其疏醒得快，那真像春天的小草一样，一经破土便藉着阳光迅速生长。大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再清一色，而是渐渐地不声不响地变化着。女人们烫发了，穿高跟鞋了，穿得五颜六色了，穿上各种款式了，讲究时尚了，恨不得一年一个潮流，连时尚杂志都日益俏销了。这二十年、这十年、这几年变化更大。不但要穿得美，还要自我欣赏——拍照。走一处要拍一处，要留下一路的足迹、留下幸福愉悦的瞬间。就这还嫌不够，还要拍艺术照，即化妆、穿戴影屋(楼）提供的服饰拍照，再制成精美的相册，叫做记录生活，叫做留下最美一刻。一时间拍艺术套照就像一阵阵小旋风在各个角落卷起。以前拍登记照、拍全家福、拍同学或战友留念的照像馆纷纷倒闭了，影屋、影楼如雨后春笋般地兴起。再后来，个性化的工作室也悄然出现，专门为有高档需求的爱美者服务。

说起来好笑，大约二十年前，有几位朋友约我去影屋拍艺术照，当我看到他们的相片时，几乎被吓着了。本来长得蛮漂亮的朋友，结果相片上的模样全变了，浓妆艳抹，挠首弄姿，弄得跟台上戏人似的。我暗想，这是艺术照吗?打死我也不会照的。

约莫十年前，又有朋友约我去影楼照相。当我看到他们的艺术照时，感觉比先前的好多了，妆不再那么浓艳，但五十岁的人，经过修整后的相片，那么年轻，脸型都变了，模样与本人相去甚远。我感觉并没有记录生活，完全失去了纪念意义，因此，我还是没兴趣。

这次，我的朋友选的影楼正好在我家隔壁。4.8号，她邀我帮忙选照片，顺便看看。我呢，好久没见过影楼了，也想去见识一下。这一见识不打紧，我居然被感染了，坐上了化妆椅。因为我的内心也渴望美，一直渴望留下美的瞬间。加上这屋里太有人气，影屋大厅里涌满了中老年人。他们有的是来选相片的，有的是来拍照的，有的是来观摩的，还有的是先前拍过又专门荐朋友来的。一时间赞叹声、建议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化妆更衣后的大妈一脸幸福，惹人羡慕。前台还不停地接电话:您约在哪天呢？你们一块儿有几人?不预约不行啊……另有服务员时不时地提醒:请各位注意，请不要相互拍照，有电子眼，拍了不享受送照片啊……。整个屋里嘈杂却没有怨声，没有戾气，一派乐融融的氛围。

我扫了一眼:这个影屋从右至左，从里到外，分别有化妆间、更衣间、大厅、摄影棚、洗手间、小厨房、前台。

大厅带前台估计有九十来平米。我问店长，摄影棚有多大?店长说，百来平米。整个影屋建筑面积三百多平米。哦？！我心想这是市中心呢，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三百多平米做影屋，业务应该非常不错吧。

前台不算大，但是充分利用了每一寸空间。其前后左右的墙面上展示着各种尺寸、材质的照片。地上靠墙堆放着许许多多的作品——放大照、盛相册的箱子、盒子等等。

大厅的左右两面墙边摆放着衣架，展示着各式各样的服裝，西式礼服多数，也有休闲时装、旗袍、儿童装，花色款式繁多，五彩斑澜。靠窗户那面墙置三张条桌，三台电脑，一组沙发。大厅的中央置两张大圆桌，桌面上铺着漂亮的碎花台布，围圈杂放着椅子、凳子，供来人围坐。

电脑是供顾客选相片的。每台电脑前坐着一位年轻帅哥，手指滚动着鼠标，一张张美照依次跳出。边上围着的顾客不停地惊叹，＂这张好＂＂这张也好"＂这张不行！＂＂这张要不要呢？”＂这张！这张！啊，这张好美！＂大妈们第一次见到靓丽的自己难掩激动，取舍不定又好生纠结。年轻的工作人员耐心地听着顾客们的讨论、犹豫，偶尔发表一两句称赞、建议。最后敲定，计数，哇，这多张呀！大妈们惊呼一声后幸福地拍板＂要！难得拍一次！＂。作决定后的大妈们，脸上漾出了幸福的笑容。

围坐在圆桌旁和沙发上的大妈们更有趣，有的又惊又喜地欣赏取到手的照片，有的不停地赞叹更衣化妆后的同伴，有的窃笑地偷拍着朋友的美姿，叽叽喳喳，全是兴奋。

我是跟朋友去的，直接按朋友的套餐，不用预约就安排化妆了。我享受着化妆师服务的同时，偷眼望了望周围。化妆间里有四个台位，四位化妆师都在忙碌。靠最里边还有个门，服务员或化妆师领着顾客进进出出。到我进去时才发现里面竟像个藏宝阁呢。墙上桌上地上放满了各试帽子、假发、花环、首饰，等等等等，琳琅满目。

化妆师们都是年轻的小姑娘，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们真是神啊，一个个平平常常的大妈们，经她们拾掇一下，居然都变成大美女。当然，也有的太过了些，是我的拙见啊。比如妆浓了些，睫毛长了些，假发假了些，总归是太夸张了一点点。

我小声跟化妆师交谈，反复要求千万不可浓妆，不要太多饰物，不要假发，总之不能把我弄变样了！化妆师说，这是艺术照，还是要有点艺术化。我忙说:我只是留下今天，留下我本来的模样，只需让我稍显精神点儿就够了。化妆师笑笑回答:知道了，阿姨！我被敷了湿粉、干粉，画了眉，提亮了鼻梁，粘了下垂的眼睑。镜子里的我，眼看年轻了，还真是靓了许多！难怪慈喜、武则天不化妆绝不见人呢，原来适宜的化妆这么重要啊！

从化妆室出来便是去更衣间。更衣间里靠窗边也挂了一溜服装。我迟疑地问服务员，这些胖瘦高矮的顾客如何选服装？有大中小号?服务员告诉我，别担心，总会合身的。原来秘密在背后啊。大了用别针收小，小了系布带不拉拉链。知道不？拉链的两侧都缝上了布带，衣服小了穿上身后，系上布带就行了。我这才留意，这些拍照大妈们的背后多数是系布带的，露出一溜后背呢！但从前面、侧面看，还挺合身的。呵呵，影楼太有才了！

轮到叫我进摄影棚了。推门进去一看，摄影棚比大厅要大不少，靠着两个大窗户釆光，一点都不沉闷。整个摄影棚四壁都布置成了背景，有中式的、欧式的、田园的。还有很多背景布卷在一起，想用什么，摄影师一拉便成了。靠里面还隔了一个置有双人床的卧室，布置成了拍摄室内生活的景区。除了背景就是各种灯光箱、各式道具。三位摄影师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他们虽同在一间摄影棚内，但各自选各自的背景，发出轻声简洁的“指导”，竟各不相干，相安无事。

不知怎么了，看见别人蛮会摆姿势，我忽然紧张起来。摄影师指导我时，我的面部发僵，肢体也不知如何是好，硬撑着拍完了。

三天后依约去选相片。天呐，我像个木偶似的，完全失败了！看着别人的相片自然美丽，我出了一身汗，不知是羞还是急的，我不愿选下去了。我向店长反映情况，旁边的服务员忙说:你那天的状态是太紧张了，要不再重拍吧。啊？还能重拍？！我想这家店还算灵活，那就等着重拍吧，反正起了一场心思还是不退缩的好。

这一约竟是端午节的日子。

我以为节日里只有我无奈又发疯哩。一早进去，嘿，里边竟然有了七八位，全是一块儿来的，可见如今愿意留下瞬间的人真不少。

我是二进宮，服务员特别关照，我的心暖暖的。摄影师还是先前的一位，他挺理解我的，特别耐心，容我慢慢放松，容我酝酿情绪，真是慢慢地拍了。

一切顺利。

选相片时，我要求全部原样，千万别修饰。选相小帅歌也说您这套还真不需要修了。

想一想全过程，一个影楼竟有如此多的大妈们拍照，还有不少中老年夫妻或三口之家的，都是大把地花钱。我不禁感叹，世道真是变了啊！最会精打细算的大妈们，竟成群结队地来影楼撒钱，除了店家的营销方式之外，难道不是当今人们的生活大大改善了么？

2017.6.记

注：下面附了几张当时的照片，除礼服和红色碎花便装裙外，其余服装皆为我自带的。本不让自带服装，这也是我要求记录真实而受到的关照。

我喜欢穿旗袍，总觉得旗袍让女性更有女人味。

数十年来都只是看到一拨拨年轻人在美，何曾想到我在六十四岁时也能留下这么一刻？

窗前把玩纸扇，心中究竟想到了什么？

摄影师让我穿上礼服，戴上帽子，站在有绿植的墙边，呵，似乎穿越到了古代欧洲的乡村。

这是我自己的绿绸裙，这么一摆，似乎太年轻了！

这芸窗背景，再着旗袍，让我感觉穿越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

雨中漫步，丝丝细雨，伴着我的缕缕思绪，想什么都可以。这会儿想到什么了呢？竟暗自笑了。

上班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