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汪

竹林听雨

　　小时候对于水的认识，是从课本上得到的——水是自然界的生命之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对此曾经深信不疑，因为村庄周围有好几个大汪，供全村人浇地浇菜洗衣服，春夏秋冬从不干涸，怎么用都用不完。

村庄不大，坐落在平原地带，水系发达，村周围有纵横的水道，大多与汪相连。比较有规模的汪有四个——后汪、南汪、戏台汪和大肚子汪。因为人们习惯以“家”（广义的家，指村庄）为坐标，所以这四个汪分别位于家后（后汪）、家前（南汪）和家东（戏台汪和大肚子汪），至于小型的汪也有好几个，像村西头的西汪，小且浅，枯水季就是一个小泥塘，吴家林附近的无名汪，还有家东庄稼地中间的四角汪（此小汪有三多：水草多，水蛭多，小鱼多）等等。小点的汪可供人们劳作之后洗把脸、刷刷农具、提桶水补补秧苗。四个大汪面积较大，水深量足，各有特点。

先说说位于家后的后汪。后汪西、南两边嵌入村内，与房屋仅一街之隔，东面是菜园，与村民的日常生活最密切。从记事起后汪就归第一生产队所有，拥有放鱼苗、捕鱼、挖汪泥用来肥田的权利，水的利用全村共享。汪西边和西南角各有一个簸箕形的用青石垒成的台阶，一直铺到水下。石阶好处有很多：其一是汛期村中聚集的雨水从此处入汪，避免冲坏汪沿；其二是供村民洗衣服用，可坐可当搓衣板，上下很方便；其三能阻挡底部泥沙泛起，便于漂洗衣服。东南角和北边还各有一条水沟分别向东、北方向延伸，与另外的汪相连，水可进可出，以此来调节水位。汪的东、南两岸有树，其中南岸一段还有带刺的枳子树，结的果实圆圆的，橘香味道浓烈，孩子们常常用杆子打下来玩，水中几乎没有水草。后汪贡献最大，家庭主妇洗衣服用到它，浇菜用到它，养鱼用到它，夏天能洗澡，冬天可滑冰（最刺激的冰上活动，当属一群人颤冰。众人排成一横排，手挽手一起往前跑，从这头跑到那头，所到之处冰面下陷，并伴有咔咔的冰裂声，旋即冰面又浮上来。一排排人，一趟趟地来回奔跑着，整个冰面此起彼伏。看的人心惊胆战，玩的人心花怒放。颤冰的人不光是小孩，往往也会有大人参加，可见这项活动多么吸引人。——摘自《冬日遐想》片段），它承载着一代人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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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汪向东延伸的水沟尽头就是大肚子汪。大肚子汪东西方向，中间宽两端狭窄，东端最窄处有一石桥，石桥东又连着一个小一点的汪。不同于后汪的是这里面水草特别多，近岸处有成簇的蒲草，浅水处有各种细长的蔓状水草，中间还有成片的开满黄花的浮萍。盛夏时节，岸边柳树上蝉鸣扯着嗓子尖叫，水中蛙声一片，好不热闹。水草间，黑灰色链条状的青蛙卵裹在粘稠的包囊中，一堆堆的到处都是，过不了多久，水中就会游动着成群的小蝌蚪。

　　戏台汪水深呈u型分布，因枯水季节露出中间硬硬的台面而得名。u型水域的水比较深，就是大人也不敢轻易下水洗澡，相比来说台面处的水就浅多了，水陆两生的草随处可见。汪里鱼不少，大鱼藏在深水处，细长的小鲢鱼成群结队在岸边游荡，圆圆的小嘴巴在水面似露非露，一张一合，还叭叭地响，特别吸引小孩子的目光，等你一伸手，它早就逃之夭夭了。好在岸边的浅水处经常有趴鱼出现，撑开两只胳膊拦起来，慢慢收拢，没准还能拦几条趴鱼玩。戏台汪没有外出口，汛期水经常淹没东边低洼的庄稼地。

家前的南汪南北走向，小时觉着它很长。东西两岸是各家各户挨在一起的菜园，南端折向东缩成一条河流，流淌几十米后又转向南流向远方。南汪里鸭子鹅最多，成群的灰鸭白鹅从这边游到那边，不时把扁扁的嘴巴插到水里捉小鱼吃，吃饱了就游到岸边的芦苇或蒲草丛中休息，有的还会把蛋产在芦苇丛中，如能捡到一两枚鸭蛋，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可惜这种机遇太少了。南汪最吸引小孩的不是鸭蛋，而是向东流淌的那段河流，因为里面长着菱角和荸荠。菱角的藤蔓平铺在浅浅的水面上，扯起来，小菱角就藏在下面，采下来的菱角不怎么吃它，主要用来玩。荸荠的叶片细长，好像是针状的，且数量有限，得仔细寻找，好在每次都会有收获。在没有水果的年代，小小的荸荠带给你的是一种简单的满足与幸福。

　　逐水而居是人类生存的自然选择。这几个大汪，枯水季节从不干涸，夏季汛期从不泛滥，源源不断地为人们提供着洁净的水源，护佑着一方安宁。

四五十年后的今天，气候的变化，过度的开采，水资源一步步走向匮乏，再也回不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年代了，水荒日益严重地威胁着全人类，曾经养育了全村人的几个大汪已经缩小干涸，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水量丰沛、鱼儿浅游、水草摇曳、蛙声一片的一个个大汪，只能留存在记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