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决战朝鲜》（十二）

保利

（三）抗美援朝战争5.第五次战役（下） 5月18 日，中朝联军的攻势尚在高潮，范弗里特就发出指令要在西线和中线进行反攻准备。中国人的攻势只能维持五天到七天，粮弹耗尽后必然撤退。那么，如果乘其粮弹全无、忙于撤退时，杀个回马枪会是个什么结果？这个问题想得范弗里特两眼放光。在美军中有“山地战专家”之称的范弗里特决定采取中国人穿插敌军的办法，用坦克和摩托化步兵组织“特遣队”，由强大的空军掩护，沿公路向中国人后方猛插，抢占桥梁渡口，配合后续部队包围正在撤退的中国人。 5月22日，中国军队进攻刚停止，范弗里特的反攻立刻开始。骑一师七团突击队、美二十五师“德尔温装甲支队”、美十军“牛曼尖兵”特遣队等武装到牙齿的重装甲支队凶猛地向正在撤退的中国军队后方插去。在特遣队身后，是一直养精蓄锐的十三个师! 胜利班师的中国军队面对突然降临的打击惊呆了。“牛曼尖兵”不足一个连的部队三小时内在中国军队最重要的地段纵横穿插二十公里，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竟抢占了天险屏障昭阳江北岸渡口，向刚刚东线大捷的宋时轮兵团腰部狠插一刀，一举包抄到还滞留在三七线附近的ニ十七军、十ニ軍背后。 中线的十五军、六十军右翼也彻底暴露。接着，六十军的防线被突破，中线王近山兵团和东线宋时轮兵团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东线已是危急万分，中线也开始大势不妙。屋漏偏逢连夜雨，王近山三兵团刚开始撤退，电台车就被敌机炸毁，兵团与下级部队全部失去联系。猛将王近山急得顿足大骂。他的六十军一八〇师两翼已彻底暴露，实际上已被包围，配属给宋时轮的十二军也被截断了退路。 彭德怀的战役布势瞬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甚至连一条像样的阻击线都没有。到5月24日，十二军军部和下属两个师、二十七军主力和六十军一八〇师都被美军截断在三八线以南，战场一片混乱。 短暂的震惊过后，中国军队那些久经沙场的王牌军立刻开始坚决的突围行动。配属给宋时轮的十二军三十一师虽已被孤立在敌后，同军部失去联系，师长赵兰田这个老红军却并不惊慌。他相信部队和自己的战斗经验。他只为插到敌人肚子里去了的九十一团担心，九十一团已打过了三十七度线，退路已被美军彻底切断。那可是由红一方面军第一师第一团发展起来的老红军团队，丢了如何得了哇，那会折尽军威的！此时三十一师两翼的人民军和二十七军都在撤退，三十一师再不走就孤立了。 “我们要带九十三团阻住敌人，为九十一团挡住口子，九十一团不脱险，师指不走！” 赵兰田师长和刘暄政委含着眼泪下了决心。三十一师作战科副科长枫亭带着两个警卫员视死如归，迎着无数冲过来的敌人向南奔去。他们的任务是找到九十一团口头传达师长的撤退命令。 两个警卫员先后倒在敌人的火网下，枫亭单枪匹马奇迹般的奔跑六十七公里，在敌人的包围圈中找到了九十一团团长李长林。李长林看到枫亭时吓了一跳。枫亭更吃惊，李长林还要兴致勃勃地去攻打南朝鲜三军团司令部。了解了战场情势后，九十一团这个红军团队毫不慌张，深通战术的李长林率部先朝敌人后方的东南方向冲过去，秘密涉过了南汉江，然后又绕道走向北方。 六天后，靠吃野菜树皮维生的九十一团一千多名中国官兵终于冲破了三个师敌军的堵截、建制完整地同大部队会合，一路还抓获了六十多个韩军俘虏。 东线几支被围的中国部队都是战争经验极其丰富的老部队，沉沉稳稳地都溜出了美国人的包围圈。二十七军全军断粮，又被美国在朝鲜战场上唯一的空降王牌一八七空降团和大批敌坦克截断了退路。这支踩上孟良崮、攻进上海城的中国劲旅纹丝不乱，名震东洋的彭德清军长指挥部队交替掩护，见空就钻，饿着肚子穿来插去一番，连一支小分队都没有损失就平安撤回了北方。十二军也泥鳅一般悄悄溜出了美军包围网。到了27日，彭德怀在全线展开八个军进行阻击，终于压住了阵脚，只有中线的六十军一八〇师出了事。 ー八〇师的严重失利有很多原因，有上級的，有兄弟部队的，但更多的是自身的。 这个师相对于中国军队那些见过无数大阵仗的老牌师来说，确如彭德怀所言，是“一个较弱的师”。它的历史短，1947年才由山西地方部队升级组建。是时，解放战争已是捷报频传，该师是在比较顺利的情况下成长起来，从未遇过特别复杂的困境，领导大多没有单独指挥作战的经验，赴朝前又补充了大量刚投降的国民党俘虏。 当这一切不利因素累积时，一八〇师的严重失利便在情理之中，断粮时竟不知杀掉可供几天食用的几百匹骡马而任其跑散，不积极联络求助反而砸毁电台烧掉密码，不集中力量突围反而解散部队听天由命跑一个是一个，干部们担心编进部队的国民党俘虏打黑枪只想着自己跑掉。 到了5月27日，一八〇师师长郑其贵、副师长段龙章、参谋长王振邦都逃出来了，几百名干部和骨干也溜过了战线。应该说，他们能活着回来就已经証明如果不解散部队而是坚决突围，ー八〇师是有希望打出来的，所以，那个解散部队、分头突围的决定足够让彭德怀砍掉这个师师首长们的脑壳。 ー八〇师一万ー千名士兵共損失了七千名，其中五千余人被俘，这是志愿军在战争中被俘最多的一次。师政治部主任吴成德率领三十三个人在语言不通、地形生疏的韩国打了整整一年的游击战，最后也被捉住了。吴成德是朝鲜战争中被俘的中国官兵中级别最高的。 一年后，吴成德回到了中国。由于那个特殊的时代，也由于中国军队战斗到底的传统，在敌后奋战了一年的吴成德要承受许多难以言语的痛苦。他被迫离开了军队，失去了视若生命的党籍。 一八〇师的严重损失成了中国军人心中永远的痛，韦杰军长直到临逝世前还在哆哆嗦嗦地写永远也写不完的一八〇师的严重损失总结。韦杰被撤职，师长郑其贵撤职留党察看一年，副师长段龙章撤职留党察看一年，彭德怀则将五次战役视为他一生中四次军事失误之一。 整整一代中国将领都为这件事遗恨不已。 战局随着八个军的阻击而稳定。六十三军和十五军在阻击战中居功厥伟。六十三军在铁原宽达二十五公里的正面上，挡住了美军四个主力师、一千六百门火炮和四百辆坦克、无数架飞机整整十天的猛攻，彭德怀的命令是“就是把六十三军打光，也要坚守铁原十五天至二十天!” 他要用六十三军以鲜血换来的时间建立三道防线，并调集兵力准备待敌深入三八线以北后再次进行大规模反击。 六十三军的血战惊天地泣鬼神，为了突破他们的防御，李奇微调动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向六十三军单薄的防线突击，仅后世学者能考证出的，先后有包括美军、英军、韩军、比利时军、加拿大军、澳大利亚军、菲律宾军、哥斯达黎加军、法军和荷兰军十个国家的军队联合突击六十三军一个中国步兵军的防线！铁原城被“联合国军”极其凶猛的火力打成了一直荒废到今日的废墟。2008年2月，韩国历史学家金勇求站在一片残垣断壁的铁原城告诉日本《朝日新闻》记者中野旭：“这座城市完全被轰炸和巷战摧毁了，因为这个地方依然不对平民开放，所以你可以完整地看到战争的恐怖。”在韩国学者和日本记者身前两千米，依然是延续了五十八年来一直禁入的战时雷场! 十个国家的军队也没能啃开六十三军的防线，六十三军光荣地完成了彭德怀交付的任务，铁原防御战打了整整十四天，以自己无比的英勇行为稳定了中线，使中国军队主力完成了调整，彭德怀由此重新完成了严整的战斗布势。 当六十三军完成了彭德怀的任务，终于接令撒下阵地时，许多战士身上只剩下一条裤衩和一支弹仓空空如也的步枪。 彭德怀亲自赶去迎接勇士们，他只说了一句“祖国感谢你们”，六十三军的将士们就痛哭起来。牺性的战友太多了… 在六十三军血战铁原时，十五军也在南芝浦里的角圪峰、鸣城山、朴达峰一线激战。 十五军军长秦基伟，这位我国80年代的国防部长精明过人，撤退时，他不是照转命令，而是打开全军的报话机，将所有的团长一个个叫出来亲自交代回撤时间、路线。他知道几十万大军后撤时的乱劲。为防勤杂分队稀稀拉拉误事，他派参谋长、以后为中国核事业的开创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国防科工委副主任张蕴钰去组织撤退。干练的张蕴钰来到勤杂分队猛吹紧急集合号，将近千号勤杂人员拢在一起，二话不说一个“向后转，跑步前进”，扔下坛坛罐罐就带队离开了驻地。 十五军接令阻击时的情况也很惨，打了那么多恶仗，减员已达三分之一，粮食老早就没有了，连带着的美国战俘都跟着战士们一起学会了挖野菜充饥，路边马粪里泡涨的黄豆都被饿到极点的战士们扒出来吃了…就是这等惨景，当听到彭老总亲自要求秦军长坚守十天时，十五军的战士们又返身先敌抢占了角圪峰、朴达峰，两天就打垮了前来进攻的加拿大旅，之后又顶住了美二十五师和美三师的猛攻。 所有的山头打到最后都成了白刃战。“活着的烈士”、今年“七一勋章”获得者、当时是个班长的柴云振，组织十三个人分三路向敌反击，仅用七分钟，就击退了美军一个营，夺回了失守的三个山头还抢了一个美国人的山头。攻上第三个山头时就剩下柴云振一个人。他用美国人留下的武器击毙、击伤了二百多个美国人之后，这位志愿军班长居然独自攻占了第四个山头。所有在场的美国兵都被这个杀红了眼的中国勇士士吓得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去。身负重伤的柴云振一直坚守到战友孙洪发冲上来才昏过去。 柴云振的英勇行为对全线阵地转危为安起了重大作用，战后，他荣获了特等功和一级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这两枚功勋章在十五军军部档案室里锁了整整三十年，直到1983年，十五军偶然得知这位威震朝鲜的战斗英雄在四川老家还活着。 就是靠着官兵们这种顽强的战斗精神，十五军也整整顶了十天，以一千二百人的伤亡代价毙伤敌军五千七百人，还打掉了四架敌机，成为少数几个在五次战役中得大于失的野战军。彭德怀极为罕见地给十五军发来了感情色彩浓厚的电报：“秦基伟，我十分感谢你们！彭德怀。” 从此，十五军这支年轻的部队用自己的战功在彭德怀脑海里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当时机到来时，彭德怀会把更重的压力和更大的荣誉交给这支部队。 6月10日，美军也在不断的攻击中流够了血，李奇微认为：“敌人再次以空间换取了时间，并且在其大批部队和补给完整无损的情况下得以安然逃脱。"李奇微和范弗里特都估计中朝军队即将举行大规模反攻，遂下令在当日转入全线防御，尸山血海的第五次战役至此结束。 此役中国军队歼敌八万二千人，自己作战损失八万五千人，部队后撤中有两万人失踪，三兵团因一时混乱，失踪最多，达一万六千人，超过一个整师。美国人则宣称5月下旬俘虏一万七千个中国人，这个数字占整个战争中志愿军被俘总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中国军队在朝鲜战争中仅有的一次严重损失。 通过抗美援朝战争第一阶段以运动作战为主的五次战役，中朝军队共歼敌二十三万余人，把“联合国军”击退四百公里，从鸭绿江边赶回到了三八线，并且把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迫使敌军由战略进攻转入战略防御，抗美援朝战争进入相持阶段。 双方开始了停战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