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就喜欢读书,主要是读小说,而读小说又是为了看故事,与喜欢文学还有所区别,直到读了杨朔先生的散文,我才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br> 那场运动开始的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因为班主任的一句“别跟着他们一块儿瞎胡闹”,我便将自己关进了学校的图书阅览室里。室内一片狼藉,各类图书被乱丢乱扔了一地。尽管如此,还要感谢“造反兵团”的李司令,他没有让人拿出去烧掉。我蹲在地上,将文学类的书拣出来堆成一堆儿,一本本挑着看。有人向李司令告发我,结果碰了软钉子:<br> “嗨,他就一书迷,甭管他。”<br> 就这样,在李司令的“关照”下,我得以安下心来看书。与书为伴的那些日子,我把挑拣出来的书都看了一溜遍,看不太懂的就跳着看,喜欢的就仔细看,特别喜欢的就不止一遍地看。尤其是那本六十年代出版的名家名篇散文选编,李司令见我爱不释手,竟出人意料地“恩准”我带回家去。<br> 这本集子里的作品包括有刘白羽的《长江三日》、秦牧的《花城》、冰心的《樱花赞》、巴金的《从镰仓带回的照片》、冯牧的《湖光山色之间》、袁鹰的《青山翠竹》等,而杨朔先生的代表作《荔枝蜜》、《茶花赋》、《雪浪花》则尽数收入书中。这些名篇佳作每一篇我都喜欢,每一篇我都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读着读着竟也读出声来。如果非要问我“最”喜欢谁的作品,无疑是杨朔。他的三篇代表作以及《香山红叶》,我甚至可以倒背如流。<br> 杨朔散文带有显著的“杨氏风格”和鲜明的时代特征。所谓“杨氏风格”,即作品的字里行间无不跳动着作者一颗诗人般的心灵。杨朔先生的散文绝大部分写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其崭新的社会风貌和昂扬的时代精神,“激发出他一种不可遏制的热烈、真挚、深沉的情感,写出了一篇篇充满浓郁诗情的锦绣文章”。<div> 杨朔散文的另一大特点是将景物附着于情、理之中,即景抒情,以物言理。</div><div> 而杨朔散文最为人称道、也最引起后人争议的,便是文章的结尾。如《荔枝蜜》,作者将蜜蜂酿蜜喻为劳动者为自己、为别人、也为后世子孙酿造美好的生活。结尾,杨朔先生这样写到:“这黑夜,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又如《蓬莱仙境》的结尾:“那小外甥女吃完饭,借着天黑前的一点暗亮,又去埋着头绣花。我一时觉得,故乡的人民在不同的劳动建设中,仿佛正在抽针引线,共同绣着一幅五色彩画。不对!其实是全中国人民正用祖国的大地当素绢,精心密意,共同绣着一幅伟大的杰作,绣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人民千百年梦想着的‘蓬莱仙境’。” 赞赏者称之为点睛之笔,认为“这些精辟的言语,可以说是作者思想、知识、语言等要素高度结合迸发出来的火花”。诟病者则批评其人为痕迹太重,弄巧成拙。</div> 我的文学创作之路,最初也像很多人一样,是从模仿“杨朔模式”开始的。<br>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20岁的我在工厂负责编辑共青团团刊。这份叫《春苗》的团刊,主要刊登厂里团员和青工的文学习作,而我既是编者,也是作者,我最得意的那篇散文《祖国处处是春天》,其中“这里的天空啊,翱翔着我的心灵”,完全照搬于刘白羽的《长江三日》,除此之外,通篇行文叙事,借景抒情,咏物言志,尤其结尾,几乎就是“杨朔模式”的翻版——“我不禁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喊道:春天啊,你这样美,你为我亲爱的祖国穿上五彩的衣裳;祖国啊,你这样美,你到处都有鲜花在开放。祖国处处是春天,我永远为伟大的祖国歌唱。”<br> 八十年代初,我进入报社,因几篇获奖散文,文艺部主任老方让我当新增设的作品版编辑。那几篇散文虽然还能嗅到杨朔先生的丝丝气息,但已经形成了我自己的风格样式。几年后,老方升任副总编,我也接替了他文艺部的职务。这一天,老方拿着他刚刚出版还散发着一股油墨香味的新书《找乐儿》,推开了我办公室的门。这本散文集也成为老方后来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敲门砖。在书的扉页上写下“维国惠存并雅正”后,老方坐下来跟我聊起了散文和散文名家。杨朔是一定要提到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与刘白羽、秦牧并称“新中国三大散文家”,亦有“南秦北杨”之美誉。没想到老方却说:<br> “杨朔散文误人子弟,读散文千万不能读杨朔,即成套路,又一味地美化、歌颂,全无社会批判意识。”<br> “您分析的确有一定道理,但我不敢完全苟同。”我说,“我们不能脱离那个时代来评判杨朔的作品。”<br> 原本我还想举电影的例子来印证说明,我们既接受《黄土地》这类反思中国文化的有思想深度的佳片,也接受像《五朵金花》那样讴歌时代、拥抱生活、赞美爱情的杰作。这时,有人来喊老方,我就将这番话留了下来。<br> 时至今日,社会上物欲横流,人情冷漠,一些人理想泯灭,信仰缺失,更有甚者浑浑噩噩,萎靡不振。这就尤其需要杨朔先生这样饱含热情的作品,来礼赞我们的生活,来抚慰我们的心灵,并给我们以蓬勃的希望和生命的昂扬。<br> <h5 style="text-align: right;">(杨朔)</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