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决战朝鲜》（十）

保利

（三）抗美援朝战争

4.第四次战役（下）

在东线大战的时候，三十八军的阻击战打到了白热化程度，一半以上的步兵连已不足四十人，每个班只有三四支步枪还能打响，其余的战士只有手榴弹可用。三十八军所有的官兵都打红了眼，许多阵地打到最后，都是以一个士兵抱着炸药包或集束手榴弹冲进敌群而告终。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随时随刻都在发生。

美国军队虽有着数百倍于三十八军的火力、九倍于三十八军的兵力，却表现出了虚弱的战斗力，以如此军事上的优势，李奇微一天也只能推进一公里到两公里，这一两公里路程纯粹是用炸药开出来的。三十八军的将士们明白自己身上的职责，所有的部队都抽到东线打反击去了，西线只有三十八军这一段薄弱的阻击线。一旦三十八军被突破，西线敌军可由此缺口突贯中国军队后方，将东线邓华部队包饺子。即使东线部队能跑掉，整个战线也面临崩溃。

牺牲是惨重的，2月12日，三十八军公认最优秀的“钢铁营长”曹玉海和教导员方新也一起倒在了阵地上。他们率领的营队消灭了六百八十多美国兵，这是志愿军营级建制歼敌最多的一次。

从14日打到16日早上，老虎团团长范天恩坚守的580高地上，三个营的部队和梁兴初派上去的军警卫连加起来也只剩下几十人。危急关头，师长杨大易派出打光了炮弹的师山炮营一百人前来支援。范天恩本想这带了九百颗手榴弹上阵地的一百人至少可以顶个半天，不料一个小时不到，这一百人又打光了。最后的时刻到了，范天恩心一横，派出了团部的通信班。在缺乏现代通信手段的中国军队，能入选通信班的全是最优秀最机灵的小伙子。范天恩看着这些精干机灵、长相英俊的青年士兵，胸中如万箭穿心般痛苦。

通信班的小伙子们没有辜负范天恩平日的宠爱，漂亮地打退了美军一次进攻，撑到了下午，580高地又不行了，范天恩最后派出了刚刚筹粮回来的二十多名从未开过枪的文化教员。上阵地前，范天恩手把手地教他们怎样给手榴弹拉弦、投掷，然后目送着这二十多名每人腰带上插了五颗手榴弹的文化教员冲进了580高地，580高地终于撑到了天黑。

当日晚间，不知明天日子怎么过的范天恩接到了师长杨大易的电话：“东线反击战胜利结束，歼敌两万多人，阻击任务完成了，你部可以撤退。杨大易的电话终于击倒了范天恩，这个铁打的汉子一头栽倒在地昏倒过去。朝鲜人民都说志愿军命大，三十八军最后两个营撤过汉江后的第二天，汉江就解冻了。一一三师副师长刘海清和一一四师副师长宋文洪都已经做好了一旦撤不过汉江就上山打游击的准备了。

再说东线，就在邓华属意要先打横城的时候，李奇微的看法却和韩先楚一样，他认准了“砥平里是阻止中国军队前进的关键性所在”。如果中国军队占领砥平里，西线美九军右翼就会全部暴露。中国军队只要从砥平里继续打下去，李奇微的战线就会全部龟裂，西线美军将丧失进攻的据点，非大步后撤不可。邓、韩两个方案之争的关键就在于此，这是战役战术之争。韩先楚是对的，砥平里才是转换战局的关键所在，打下横城，不管歼敌多少，都只是个战术性胜利，打下砥平里才可以扭转全局。先打横城再攻砥平里则我军锐气已失，而美军利用强大的机械化力量可以迅速增援砥平里堵住缺口，东线反击就达不成迫使李奇微停止进攻的目的。

果然被韩先楚不幸而言中。横城失败后，李奇微拼命调兵增援砥平里，与此同时，中国军队围攻砥平里的部队由于分属三个军，六个团建制不一，作战时发生了一系列混乱。惨烈损失下仍未能攻陷砥平里。砥平里的失利打破了彭德怀稳定战局的希望，东线反击未能达到破坏敌军战役布防的目的，西线的阻击也就失去了意义。1951年2月16日，三十八军全部撤过汉江，残酷的第四次战役第一阶段结束了。2月17日，中朝联司决定，全线转入防御。

几次战役均已证明中国军队在美军强大的火力下，固守临时挖掘的野战阵地将遭重大杀伤，所以改变为运动防御，不再死守一地。但国际局势和朝鲜狭小的战场也不允许中国军队像国内作战一样大步进退。彭德怀无奈下了一个“撤退指标数”，规定每军每天只能在指标数内撤退，大致是每天一公里至两公里。志愿军的将帅准备通过防御作战争取两个月时间集结兵力，完善运输，囤集物资，先诱敌深入，待增援部队上来后再将敌军击溃于汉江一带。

李奇微则得势不让人，全线越过汉江继续北进，可惜美军战斗力太差，空有那么多的优势火力，一天也只能推进一公里左右。李奇微尝试了一次中国军队的穿插迂回术，被三十八军打得惨败后，再也不敢那样大胆突贯，只能是全线齐头并进，缓缓北推。

2月 20日，李奇微又发起“屠夫作战”，战线在慢慢向三八线逼近，志愿军依旧顽强敌战斗。

在四十二军，吴瑞林决定换下已断粮两天仍据守中元山的三七八团，接下来的事让吴瑞林震惊不已，这个团的干部战士全部奄奄一息地饿倒在阵地上，他们已经没力气下山了。吴瑞林流着眼泪把军部所有的炒面收集起来，让军作战科长侯显堂、组织部长李乐之、保卫部长曹共和率部火速送上去。吃了这点炒面后，三七八团才有劲下山，但包括吴瑞林在内的军部所有人员却为此连饿了三天。

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把地图看来看去，发现华川有个因筑坝发电而形成的一个大湖。吴信泉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住这个人工湖，良久，他召来了侦察科长蔡愚：“你立刻带上联络员到华川水库去侦察，去把大坝闸门和蓄水量的情况摸清楚，然后立刻关死大坝的所有水闸，提高水库水位。”

吴信泉要来个朝鲜版的水淹七军。4月8日，经过十多天蓄水，水库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湖水都快漫到大坝顶部了，如果突然炸开大坝，这万顷波涛一泻而下，会给美军造成很大损失，但为了朝鲜人民的利益，中国军队决定只开闸放水算了，即便这样也够美国人喝一壶的。4月9日凌晨，中国军队将十个闸门一起提起，积蓄已久的华川湖水怒吼着轰鸣而下，奔流的河水瀑布一般汹涌澎湃，直扑正在渡河的美国海军陆战一师。当夜，吴信泉在军指监听机旁乐得合不拢嘴。报话机里美军大喊大叫一片慌乱，这儿被冲垮了一个炮兵降地、那儿被沖跑了人員和帳蓬。从4月9日直到4月16日，中国军队的古老战术将最现代化的美国军队阻住了整整七天。

1951年4月21日，在发现中国大批援军入朝后，李奇微终于停止了向北推进。中朝军队基本撤至三八线以北，惨烈的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宣告结束。这次战役打了八十七天，李奇微只向北推进了一百余公里，他是以七万八千名士兵的尸体或残废为代价铺出这一百公里的，平均每天他要断送九百个士兵的性命或手脚才能前进一点三公里。他甚至没有能围歼掉中国军队哪怕一个排。连他自己都承认：“主要目的在于俘虏和消灭敌军有生力量，缴获摧毁其武器装备。从这种意义上说，这次作战没有获得完全成功。”

中国军队在此次战役中损失惨重，而且损失的全是部队骨干。总计伤亡五万三千余人，敌我伤亡比为一比零点六七，志愿军赢得了掩护战略预备队集结的时间。从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一直不间断打到现在的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二等四个军退至朝鲜北部后方休整，五十军、六十六军奉命回国休整。

是时，中央军委针对朝鲜战场狭窄摆不开部队，敌军兵员少、武器先进，志愿军武器落后、兵员多的客观情况，决定放弃国内战争时期部队打一场大仗休整一次的传统做法，实施轮番作战、轮番休整的战术，一批部队打完一仗后退回国内，换另一批部队入朝上阵再打。这种现代版的车轮战可长期保持充足的兵力和旺盛的士气，不断地用新锐部队发起攻击，反过来又可使敌军无喘息之机。同时，各部队又可以拿现代化程度最高的美国军队当陪练，学会打现代化战争，提高中国军队的战斗力。

这个高明的战略行动是由周恩来一手策划实施的。据统计，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共有二十五个野战军、七十九个步兵师、十六个炮兵师、十个坦克团、十个铁道兵师和十二个空军师轮番入朝参战，再加上一些支援部队，总计有二百多万中国官兵上过朝鲜战场。此外，还有几十万东北民工入朝出战勤，这场并未正式宣战的战争事实上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对外作战。

喘过气来的彭德怀要用刚入朝的新锐部队给李奇微狠狠一击，立足长期，争取短期。他希望用第五次战役来了结在朝美军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