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

梅若轻尘

摄影、文字/梅若轻尘

　　

她，就那么突然闯入了我的视线。    

在这炎夏的天空下，一身黝黑衣衫的她，把一只搪瓷缸子，伸在了我面前。她的年纪比母亲要大，看得出来岁月风霜刻满的痕迹。她满脸的笑容，是那么地卑微。我一下子心软了，毫无来由地想落泪。赶紧地，我低下头去翻找钱夹。无奈包包太大，那个小小的钱夹子不知躲在哪儿，面对她一直伸在眼前的搪瓷缸，我愈发地有些手忙脚乱。把遮阳伞放在地上，我把包包打得更开些，终于在夹层看见了它，心里长舒了口气，正要拿出零钱给她，却听她说：“唉呀，你快一点儿啊！”我的手，僵在那里，是她在说话吗？是她那么不耐烦地在催我？我看了她一眼，她的卑微的笑，掩不住那一丝焦灼和不耐烦。   

　　

我的心，突然地沉了下来，心底的柔软，突然被莫名的狂风席卷一空。我拿出手绢搽搽额上的汗珠，终究没有把原本捏在手心的五块钱给她。我笑看了一眼她，擦身而过。我只觉得自己的笑，是从未有过的复杂的表情。我的心里，更是难以言说的滋味。那是怎样一种滋味啊！有惊讶，疼痛，愧疚，还有连我自己都吃惊的快意？她一定是比我更惊讶的吧，她知道我是在给她翻找零钱的，她一瞬间把我当成过好心人。她万万没想到，我却负了她的期待。她一定不知，那一刻我是怎样被她的催促打消了善念。   

她付出了卑微的笑，那是尊严的代价，我是应该回报她的。可因为她无意地按捺不住的不耐烦，让我不愿受制于她利用我心底的善意。更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她职业化的表情。她，定是这个城市乞讨群体某个帮派的一员吧。背井离乡的，她们一直在不同的城市被鄙视被漠视被驱逐，她们被当作文明的污点，城市的诟病，从一座城，流落到另一座城。而我，对她们有不彻底的同情，这份同情，随时会被不信任和本能的厌弃而驱散。

　　

我缩回了善意的手，可是短暂的快意之后，我的心，是更多的酸楚和疼痛。区区的五块钱，我给了她不行吗？即便知道她的笑是职业化的，她的不耐烦和焦虑也是职业化的。可我，那一会儿为什么变得如此苛刻？对一个比母亲年长的行乞者！我是要让她知道，我识破了她的身份？是要她知道，她伤害了我的善意？还是要她明白，不是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即便付出尊严的代价？可是，我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或许，远不如我不让她失望更有价值？

　　

她，毕竟是卑微的。没有技能没有体力的她，这样一份行乞的职业，是上苍赐予她的躲不掉的宿命吗？如同我们，又有几人可以自由地去选择命运呢？我说她是卑微的，是她顺从了命运的安排，接受了这样一份出卖尊严的谋生手段。那么我，因此就高她一等，可以俯视着她，给她以廉价的同情吗？况且，连这点廉价的同情，我最终还是没有轻易地让她得到！

　　

她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没敢回头看她。可我，总感觉，如芒在背。这个炎夏的上午，我为自己不彻底的同情而蒙羞。此生，再难弥补。





手机摄影取景均源自襄阳市环城公园文园餐霞轩、红菱榭及荟园明月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