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乃斯，让我聆听你的心跳

踏雪无痕

离开那拉提小镇时，濛濛细雨把天地变得一片迷茫。小河在路边丛林里若隐若现。偶尔，有湿漉漉的羊群在车窗外掠过。

我们是去巩乃斯。坚，我们的领队，主张放弃进那拉提。他说这个时候进去也看不到什么，而且，收费贵得要死。

坚的说法，不止代表他自己。果子沟我们与一位老伊犁闲聊，他就说，更好的景色，其实在这一路上。

巩乃斯与那拉提，是相连的两个景区，过去只要几十公里。巩乃斯的名字，蒙古语的意思是绿色的山谷。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与网红景点那拉提比起来，它显得格外低调。我抽空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说是那里属于石炭系大断层，山岳型自然风景区，有雪山草原，河流沼泽，湖泊清泉，森林寺庙，冰川岩画，峡谷地势跌宕起伏，气象万千。

这一下，马上就把兴趣提了起来。

巩乃斯镇不仅小，而且看起来没有什么人气。我们在镇上找房间安顿了行李，就沿218国道驾车去十来公里外的景区。

雨云渐渐收敛。到游客中心，天已经亮开了。听说允许自驾车径直进去，真是太高兴了——不坐景区电瓶车，爱看看，爱玩玩，这不就是我们的梦想吗？而且，我们进的主景区班禅沟，门票加汽车，花的钱只有那拉提的十分之一！

不知道是因为下了雨还是景区真的低调，里面游客寥寥。

刚才从两山夹峙的218国道拐进来，顿感天地豁然开阔。这是一片谷地，景区道路沿着小河向里延伸。远处，绿茸茸的山坡和墨绿色云杉上面，云雾缭绕。

这是巩乃斯河谷的上游。巩乃斯河谷往下延伸，贯穿了那拉提。山涧溪流在河谷昼夜不停地奔流，哺育着这方土地。

牛和马，甩动着尾巴在缓坡上闲闲地吃草，衬托得谷地更加安静。

爱摄影的两兄弟坚和昂，又架起相机了。他们琢磨着怎么拍这匹天际线上的马——

马是我们一路上的摄影主角。也许是，男人都喜欢马。坚说，他去过的阿勒泰，那里的马是出了名的。但比起来，伊犁马更俊秀挺拔，体格魁伟。

巩乃斯景区年降水量据说高达800毫米以上，与南疆极干旱地区个位数的年降水量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奢侈。河谷里水草丰茂，是马群繁衍的好地方。这不，山岭上，马群不断在我们的车窗里闪现。

我往我来，潇洒自在，巩乃斯的马啊，真是一群自由之子！

景区公路尽头，本有一个自驾车的停车场，可以弃车沿栈道登山观赏大花海，但当地人告诉说，过河有一条土路，可以一直开到峡谷尽头，这就触动了我们的探险欲望。

所幸土路铺有碎石，没有大的坑凼。左边靠山，绿草坡地尽头，望上去，漫着云雾山岚，右边，蜿蜒着低矮的河谷树丛，河水在丛林间偶尔闪亮。对岸的山高陡，长满云杉，挺直的墨绿后面，看得见远处山头的积雪。

云走得快。不移时，方才阴沉沉的天已经换成了蓝天白云。

不愧“云中翡翠谷”的美誉

山路拐弯，又拐弯。牛群。羊群。就是没有见到人。好安静的山野！

忽然，同伴的惊呼打破了寂静。隔窗望去，草地中有什么在动。镜头拉开，原来是几只虎头虎脑的旱獭。 动物从来不是独自生存的。你看它的天敌——天上的鹰！

草场山间，我们时时都会看见鹰，歇着的，飞着的。据说巩乃斯还有狐，还有雪豹，还有……可惜这回没有看见。

开车走，徒步走，走着走着，大概十公里吧，走到了牲畜避风猫冬的一个冬窝子。再往前，汽车就不好走了。

小河也是无路可走。一转身，它就直奔怪石嶙峋的大山怀抱了。

山脚有牛。它们望着河水发呆。牧人呢？怎么不见人影？

河水无言，只有潺潺。沿着它奔流的方向，我们掉头驶回开阔的河谷口。

河水这回变到了车的左侧，雪山留在了身后。

俯瞰谷底小河。河边一匹闲马。右边坡上，是进出山的土路。

远远地，望得见进沟的地方了。右边坡上，有一个瞭望台，看起来小得像一粒芝麻。那里是大花海所在。

谈笑间，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视野里掠过。把镜头拉到最大焦距，那个动的黑点，竟是一匹马！它从陡峭的山坡上俯冲而下，草丛中，一会儿露出头颈，一会儿飞扬起它的尾巴。

还有同伴！

好刺激的画面！可惜实在太远了，又毫无准备，镜头只捕捉到它们模糊的身影。

汽车开过去。在路边，小溪下面，它们聚在了一起。

这群大山的精灵啊！

停下汽车，我们沿曲曲折折的栈道登上了大花海。

六七月之交，正是草原野花盛开的时候。我们在裕民县曾经陶醉于花海。这里的好处是，远眺河谷雪山，地形的多样性显得空间格外阔大，景别更加多样。蓝天白云下，大草原延展开去，华丽而气势恢宏。

对面的羊群小得几乎看不见，合得上“天苍苍野茫茫”的意象。 河对岸木栈道，是常规的游道。 大花海瞭望台 花海一角 花海那边，有几个游人，看起来针尖一样小 镜头拉近一点。河谷尽头的雪山有王者般的威严。 谷地河边，有几棵孤零零的树。它们点缀着河谷的空阔。 镜头拉近——

太阳偏西。斜斜的光线勾出山坡的轮廓，柔和温软。

该踏上归途了。俯身，是下山的木栈道。沟底小溪潺潺，芳草萋萋。路边一眼泉，据说十世班禅来此诵经时饮过，被当地牧人尊为圣泉。

三百六十度，目光再次轻抚碧毯般的高山草原。巩乃斯，天山深处的绿色谷地，给人留下多少念想！

斜坡上，有一簇黑点，需要仔细分辨 原来也是一群马—— 换个角度—— 右侧山顶牧场。目测有1000米吧，也有两匹自由自在的马。

一洗凡尘万马空——马，是巩乃斯的精华！

我想起“天马”的称呼。汉代，乌孙马就曾被汉武帝赐予“天马”的美名。乌孙马就是伊犁马的先祖。

站在伊犁马的重要产地巩乃斯草原，思绪飞扬。绿茵上飞驰的马，啸风傲雪的马，简直就是巩乃斯的化身！曾经读到一段文字，写得极有张力，我把它引述在这里——

有一次我碰上巩乃斯草原夏日迅疾猛烈的暴雨，那雨来势之快，可以使悠然在晴空盘旋的孤鹰来不及躲避而被击落，雨脚之猛，竟能把牧草覆盖的原野瞬间打得烟尘滚滚。就在那场暴雨的冲打下，我见到了最壮阔的马群奔跑的场面。仿佛分散在所有山谷里的马都被赶到这儿来了。好家伙，被暴雨的长鞭抽打着，被低沉的怒雷恐吓着，被刺进大地倏忽消逝的闪电激奋着，马，这不安分的生灵从无数谷口、山坡涌出来，山洪奔泻似地在这原野上汇集了，小群汇成大群，大群在运动中扩展，成为一片喧叫、纷乱、快速移动的集团冲锋！争先恐后，前呼后应，披头散发，淋漓尽致！有的疯狂地向前奔驰，像一队尖兵，要去踏住那闪电；有的来回奔跑，俨然像临危不惧、收拾残局的大将……牧人在不可收拾的潮水中被裹挟，大喊大叫，却毫无声响，喊声像一块小石片跌进奔腾喧嚣的大河。

雄浑的马蹄声在大地奏出鼓点，悲怆苍劲的嘶鸣、叫喊在拥挤的空间碰撞、飞溅，划出一条条不规则的曲线，扭住、缠住漫天雨网，和雷声雨声交织成惊心动魄的大舞台。而这一切，得在飞速移动中展现，几分钟后，暴雨停歇，马群消失，那惊心动魄的大场面一下不见了。

遗憾我没碰上这样的场面。但我想，它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梦里，我会仔细聆听这雄浑的马蹄声，就像聆听巩乃斯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