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爷”的老屋和三爷的面容一样，经不起风霜的洗礼。老屋歪歪斜斜，残砖破瓦。“三爷”满脸憔悴，凄凉一世。而长在他屋前的老榆树随着年代已消逝得无影无踪，好像老榆树从未冒过青，也从未有顽皮的孩子摘过榆钱，可“三爷”的故事里却有太多与榆树密不可分的故事。</p><p class="ql-block">“三爷”从小吃苦耐劳，勤俭质朴，本该有个幸福的晚年，可命运多舛，让他一生都走在那痛彻心扉，水深火热的处境中煎熬着！</p><p class="ql-block">“三爷”在弟兄里面排行老三，家里的母亲，哥姐，都叫他“三儿”。村里人因为他个子高，叫他“三大个”，直到暮年后，几乎所有认识他的，比他年纪小些的，辈份比他低的人都叫他“三爷”。或许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被称作“爷”字辈，很常见，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三爷”却是最朴实，最憨厚，最善良的人，他从未干过惊天动地之事，也没有高瞻远瞩之见识，他仅凭一腔热忱，与所有人交好！这还真是怪事。或许这和老子德道经里的“中庸之道”契合吧！“三爷”说拗也不拗，说柔也不柔，正是他的胸怀宽广，他的坚强乐观，让人由衷赞叹，因而他被称作“三爷”！</p><p class="ql-block">“三爷”的一生可以说是苦难的一生！少时丧父，从小做学徒，刨冻粪，跟着集体挣工分，只要是他能干的活儿干了个遍。成家后，除了干活，还要顾家，光挑水，就负责挑三户人家的水。“三爷”母亲家的水，“三爷”四弟家的水，自己家的水都是“三爷”负责挑。个子高，身体瘦，挑着扁担晃悠悠的，对别人来说是苦活儿，但对他来说，总以“没个啥？”云淡风轻地付之一笑。因此，他四弟到现在也和他极其要好，有为难事，总是和“三爷”说。“三爷”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乞求，对于这四弟更是偏爱，这四弟当兵，退伍，结婚，直至现在，他总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口吃的，只怕这四弟吃不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爷”婚后，倒是享受了二十多年幸福时光。虽然日子清苦，可妻贤母慈，儿女聪明懂事，他很是知足。直至那年二月的一天，天灰蒙蒙的，刮着寒凉的风，“三爷”出地刨茬，他的妻子突发脑溢血，从此他的人生便走进了凄风苦雨，心里的伤与日俱增，结疤生茧，眼泪从决堤的海到流干，这期间是挨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只有他自己知道！</p><p class="ql-block">我亲眼目睹“三爷”趴在他妻子的棺木上，哭得泣不成声。那哭声响彻老屋的每间房，穿透每个熟识他的人的心。他的姊妹弟兄，他的儿女，他的老母亲，一次次把他拉开，他一次次蹒跚着走到棺木前嚎啕大哭。头发白了，左边嗓牙掉了，说话颠三倒四了，家里大小事弃了，从此，他再没有笑容。熬过一年又一年，他终于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习惯性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多了些在如墨的晚上独自坐在老榆树前念叨的平常。</p><p class="ql-block">老榆树在“三爷”做学徒时已有一个成年人的腰那么粗了。“三爷”受了气，伤了心，不愿意告诉他老母亲，就经常偷偷躲在老榆树下哭天抹泪。结婚后，“三爷”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红火火，老榆树也越来越茂盛，可有一天，“大队”要锯掉老榆树，“三爷”没本事，人微言轻，只要路过那个地方，就叹息。没想到的是在他妻子去世后，老榆树没了，“三爷”又回到了往日时光，在老榆树曾经扎根的地方久久地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把接一把地抹泪。日月消长，时光穿梭，经历过中年丧妻的“三爷”就那样在无涯的思念中活着。可屋漏偏逢连阴雨，妻子去世还不到一年，老母亲因肺癌，撒手而去。又一次油煎水熬，又一次雪上加霜，连个喊“妈”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更让人痛彻心扉的是他儿子在他妻子去世十年后，又因脑溢血住进重症监护室。这一次，何止是天塌地陷。苍老的他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可为父之人，必定有刚强之精神，再痛，他也得去看儿子！“三爷”的二哥挺身而出，搀扶着他来到了医院，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三爷”失声痛哭，眼泪和鼻涕混合在一起，走一步，捶一下胸，喊一声儿子的乳名，长出一口气，从重症监护室门口到儿子病床前分明只有十步之远，“三爷”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走完了这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旅途。</p><p class="ql-block">“三爷”从此只剩下了无助的期盼，无尽的等待，无奈的忙碌。万幸的是他的儿子被救了下来。可儿子从此半瘫，他又肩负起了儿子一家的重担。他想喊累，可没人替得了。他想喊痛，可没人体会到日夜难眠的酸楚。他想放弃，可放心不下儿子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白天活得像钢铁般坚强。打工，种地，像个陀螺一样，转啊转，只怕儿子没有药钱，只怕孙女没有学费，只怕拖累女儿。只有晚上十一点后，他才能做自己！一度顶着风，坐在老榆树扎根的地方，“唉…”，只一声叹息便折煞了他享受晚年的权利。而这一个“唉”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愈发凄凉，愈发幽长，好像“三爷”的心也从此与夜色一同沉睡了！慢慢地，一个“唉”字把眼泪抹干了，把伤痛“抹平”了。“三爷”从以前一天抽不了两根烟，发展到晚上就得抽两盒烟。他的日子过成了油煎水熬，他的心成了千疮百孔的漏网。</p><p class="ql-block">人活着，都辛苦。平凡，老实巴交的“三爷”除了坚持，就是再坚持，除了接受，就是接受，就这样在岁月的淬炼中轻如鸿毛般活着，却承担着比泰山都重的担子。</p><p class="ql-block">一天，一月，一年，打工的厂子里所有的人都和他熟识了，了解他的遭遇，疼他，怜他，有好吃的总给他留着。“三爷”也总把家里的菜，粮食拿给他们。他们敬他这个最平凡的父亲撑起了巨大的“伞”，惜他处处为人着想，与人为善的可贵，便戏称他为“三爷”。厂子领导了解了，也敬他，跟着喊“三爷”。而村里的人更是知根知底，了解“三爷”为父的无私与伟大，为兄为弟的厚道踏实，为友伴的忠诚仁义，也起着哄喊“三爷”！“三爷”对此，总是微微一笑，在他的世界，活着，就是责任。活着，就是给予。活着，就是永无止境地劳作。而这些他都当作是快乐的事。</p><p class="ql-block">他曾告诉我“让人一步自然宽”，对于生性任性，喜争强好胜的我实在是进不了耳朵的。直到经历多了起伏，看遍了无常，他的这句“让人一步自然宽”才真正走进我的内心。他的柔，是对所有人温暖如春，哪怕路人有难，都会倾力相助。他的刚，是对所有人不离不弃，哪怕痛得无法自拔，都会笑着面对风雨。“三爷”是村里的“三爷”，是厂子里的“三爷”，也是我一生中最该敬重，最该疼爱的人，因为“三爷”是我的父亲！他的身体里有不屈的灵魂， 他的目光里有无所畏惧的勇气，他的心里有波涛汹涌的情愁，他的胸膛里有最真挚，最纯朴的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