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琐忆

湘仁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山村琐忆</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湘仁</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一)</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邻里之间也未必相识,大到老死不相往来;故乡的山村很小,小到鸡犬相闻,小到彼此之间了如指掌。现在的村,以前叫大队,下面有8个生产队,现在是8个组,总共约1000多人,这样的规模放在全国来看都算比较小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即使如此,对很早离家的我来说,我对小村并不是很熟悉,真正熟悉的只有我所在的那个组,100多号人。杨柳村到镇上赶集、办事要经过肖家河,在我们村这一段有两座石拱桥横跨在肖家河上,1到4组走下面的桥,5到8组走上面那座桥。由于这种地理格局,注定了杨柳村被切割成两部分,我从小到大只熟悉的只是1-4组这二分之一,5-8组那边很少涉足。我所在的2组全组100来号人,这个数字是80年代我离家时定格在生产队仓库门板上的数字,门板上还有用白色的粉笔写的一些村民的名字,还有几包化肥、几担稻谷进仓的记录。现在我在抖音上经常刷到的吹稻谷用的风车,夏天浇水用的水车,喷农药的喷雾器,耕地用的犁,还有煮牛酒用的大水缸……这些东西,三十多年前生活队部那几间破屋如百宝箱一样都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现在这些东西快成古董了,但我一直没有时间细细盘点过。倒是抖音时常刷到,时时提醒我,我属于那个山村,属于那个年代,我比很多人都熟悉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好像属于不同的人群在使用和管理,并不是谁都有机会去操弄,比如晒谷用的筢子、风车,就是四舅、雪秋老人、汤二老倌这些老人们的专用工具,因为他们负责晒稻谷这一摊子工作,一个夏天下来晒得皮肤通红通红,人称扣肉皮;犁、耙这些工具一般是王少生、黄生奇、九哥这些人掌控,扶犁掌耙,驾驭一头老牛,让板结的泥土像奶油一样翻卷过来,算是有点技术含量的,驾驭不了牛的话是很容易受伤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而我最擅长的就是插秧,这是硬碰硬的苦活、累活。其实,我在读小学这个年纪完全可以和刘有良他们一样,在放暑假时去割割牛草或做些其他力所能力及的事,但不知怎么我哥、我姐直接把我带在身边学插秧,所以插秧、割稻子这两项体力活,我一直是走在同龄人的前面,是有些童子功的。插秧、割稻子有没有技术可言?当然有的。我在抖音上看到有些美女为了圈粉而拍在田间劳动的视频,有些纯粹是为了表演,与真正的干活不是一回事。老人们常说,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样子,不同的活有不同的应对方式,要拉开架式,进入状态,要用巧力,不要用蛮力,这些秘诀包含的是物理学、哲学,还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比如割稻子,一把锋利的镰刀在稻叶间上下翻飞,银光闪闪,很容易伤到手,很多人至今手指上还留有刀痕。在你追我赶的劳动中,要做到又快又好,就要懂得用巧,镰刀一往后拉,左手握住稻杆就要轻轻前压,形成一前一后的用力节奏,这样就可以防止镰刀在稻杆上打滑伤到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集体的时候,干活是挣工分,工分又分好几个等级,就象现在你拿两万的工资你就要干相应的话,钱不是白拿的,要对得起这份工资。还有那时干活是在左邻右舍的眼皮底下,谁干得好,谁干得差一目了然。干得好有人起哄点赞,干得差有人嫌弃,所以那时干活特别讲究一个快字。插秧、割稻子十几个人一排过去,动作慢了就被拉在后面,特别刺眼,就成了不贴标签的落后分子。想跟上他们的节奏,不仅手上功夫要好,动作洒脱麻利,还要有韧性,连捡秧、解秧都在弯腰低头间完成,其实就是一场另类的百米跑。谁先冲到对岸,可以先喘口气,以胜利都的姿态接受大家钦佩的目光,这是那个年代最好的奖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当然如果是男同志还可以坐在田埂上抽一支烟,在吞云吐雾中惬意的享受这片刻的轻松,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个年代每个干活的男人几乎都要抽烟,抽烟可以舒解一下压力,也可以 在紧张的劳作中找到一个休息片刻的借口,不抽烟你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那时候每天分几拨人马在不同的地点干活,每一拨大概有几十人。按现在的说法生产效率低,积极性不高,以我的经历,大家干活还是挺卖力的,热情很高,也很辛苦,冬天锄草、挑塘泥,夏季双抢,插秧割稻子,一年到头忙得团团转。集体劳动有优有劣,有老老实实干活的,有投机取巧的,一言难尽。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集体劳动这种极具规模和观赏性的劳动方式和场景,到80年代中期戛然而止,后面就是分田到户的单干了。对于亲身经历集体劳动的我来说,那些情景已经成了一种遥远的回忆。劳动效率的高低暂且不论,我怀念的是它所带来的热闹和欢乐,尽管很辛苦,但苦中有乐,大家说说笑笑,在劳动中彼此关怀,插秧割稻,挑担抬石,大家比力气、比技术,每天带着一身汗水回家,但没有人喊累喊痛,即使晚上躺在床上腰酸背痛,也在咬牙坚持,睡一觉所有的疼痛和疲劳就消失了,第二天又出现在田野上,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和欢笑。当然释放这种苦乐悲欢仅仅靠热情是不够的,还得讲究一下技巧和方式。最常见的就是集体劳动时大家彼此开开玩笑,斗斗嘴,累了吼几句革命歌曲,打几个劳动号子,在热得不能再热的时候,三哥最喜欢做的是对天长啸一声,说是可把一阵清风唤来,说来也巧,每次这样啸过以后,真的可以感受到清风来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对村民们来说,这些还远远不够,怎么也没有比说黄段子更过瘾的,有些人是黄段子高手,噼里啪啦时刻挂在嘴边,跟喝水、吐痰一样随便,不可或缺。赤裸裸的表达,让有没有结婚的年轻男女听到脸红心跳,但谁也不能把说黄段子的人提到素质高度来指责,因为在艰苦劳动中说的人,听的人都同样需要。我一直认为那个年代农村的性启蒙教育就在于田间地头劳动时那些无所顾忌的黄段子,关于性,关于天黑后床上的那点事,他们比一些砖家说的更简洁生动,比作家们的文字表述更活灵活现,直击人心。</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二)</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杨柳村这个名字是村、镇建制以后才有的,以前的名字叫做花桥大队。宋代词人贺铸《青玉案》中有句“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所以无论是花桥还是杨柳,这名字都是有一点诗意的,花桥之前又叫什么,又为什么要改为杨柳村,没有人能说出一个所以然。之所以对花桥这个名字记忆深刻,还因为小时候生产队有一方印,不是红印章,而是一个木匣子,里面装了石灰,下面镂空刻了字的石灰印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夏秋时节,所有收回来的稻谷都集中在生产队的晒谷坪翻晒,晚上都要拢成堆,为了防人偷盗,负责晒谷的老人们会拿出这个木匣子,往那一堆堆稻谷上盖印,轻轻压一下,稻谷上就会清晰的印下“花桥二队”四个雪白的石灰字,谁只要轻轻动一下,这四个字就散了,就知道有人动了手脚,这是一种简便又权威的封印,也是那个年代智慧、才情的体现,当然细究起来,这东西还是只能防君子,难防小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与现在比,那时家家人丁兴旺,基本每家每户都有兄弟姐妹三四个以上。这些青壮劳动力基本在家务农,很少有外出,所以粮食总是不够,那条石板路也显得有点拥挤,以致那条明清时代建起来的石板路,在那个时候破损残缺得最为快速、严重,后来上面石板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泥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那时候人员流动当然也有,有时村里会组织一支基建队,外出揽点活,赚点小钱。四哥那时候就在村里组织下去江西山里面背过枕木,去怀化搞过基建,算是去过很远的地方了,留在村里的村民除了偶尔上一趟县城,就很少外出去很远的地方了,其他方面的人员流动恐怕就要算娶妻嫁女了。女孩子一到结婚年龄就有媒人上门来介绍对象,对女孩子来说这是人生的第二次机遇,她们可以通过婚姻跳出闭塞和贫穷,女人的幸与不幸多半都体现在婚姻上。那时候女孩子对于男方的选择,考虑最多的不是帅与不帅,而是地域,是家庭的经济条件,嫁去城里当然最好,但还是有点难度,最理想的就是嫁到郊区,运气好完全是有可能做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1975年秋天,村里突然来了一队人马,好几十人,清一色的年轻人,集体采挖我们村那一片带点沼泽性质的田里的黑泥巴,据说是拿去做化肥。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县城火车站附近的,是真正的郊区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在村民眼里,他们气质与众不同,说话有城里人的派头。我那时正读小学,没有多少时间围观,他们是怎么来的,队上谁负责接待,干活的情景怎样,现在也想不起一些具体细节。但可以想象,那一定是一番热闹景致,他们干活时围观的人一定不少,尤其是年轻的女孩,看到这些来自郊区,生龙活虎的年轻小伙多少会有点动心。这些人在村里呆的时间不长,一个把星期就走了,而就在这一个把星期的时间里,光林哥的妹妹与他们当中一个小伙子谈上了对象,后来嫁去了郊区,那个小伙后来我们叫他金林哥。这件事成了村里的美谈论,成了很多人眼中一桩浪漫、成功的婚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村里的姑娘挖空心思往外嫁,而村里的小伙因为地域闭赛与贫穷,想从外面娶一个老婆回来非常不易。那时候,最为人诟病的是那条村路,有人甚至把贫穷、闭塞、外地女孩子不愿意嫁进来归罪于这条村路。一到下雨天,道路泥泞,仿佛进入沼泽地,我们得施展凌波微步,在残存的石头上躲闪腾挪,稍不留神,破旧的胶鞋就会灌满冰凉的泥水,甚至人仰马翻。防泥水最好的就是长筒水鞋,但对我来说也是奢侈品,那时候的理想就是拥有一双长筒水鞋,在泥泞的山路上飞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九零年前后,流行“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父亲和李八哥等有此意识的人,一拍即合,在没有资金,没有人响应的情况下,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大家行动走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修了一条三米多宽的沙石公路。对父亲和李八哥来说,这是造福乡梓的壮举,很有纪念意义,父亲特意作打油诗一首赠李八哥,以为纪念。诗曰:</span></p><p class="ql-block"> <i style="color: rgb(57, 181, 74);">香土大道建明清,</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57, 181, 74);">&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石板铺道利人行。</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57, 181, 74);">&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石板不见泥泞在,</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57, 181, 74);">&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过者多骂当地人。</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57, 181, 74);">&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李八奋臂修此路,</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57, 181, 74);">&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任劳任怨费了神。</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57, 181, 74);">&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如今冲冲通车路,</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 rgb(57, 181, 74);">&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nbsp;应谢当代徐公明。</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沙石路拓宽了原路基,又有了砂石的覆盖,下雨天便少了很多泥水,平常一般车辆都可以进出,出入方便多了,也为后来修建水泥路打下了基础。2005年左右,国家推行村村通公路政策,依靠政府资金,社会捐款,经过全村人的努力,2006年,终于修成了3.5米宽的水泥路,当初车辆稀少,如今经过的车越来越多,这条路不仅方便了本村人,也方便了四邻八镇。如今,水泥路已经使用了十多年,原来的沙石路已埋在下面,也埋进了历史。十多年过去,一条小小的水泥村道,带来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山清了,水秀了,家富了,一栋栋新的楼房拔地而起,一些人家里除了有摩托车还有了小车,新建的楼房不管有没有小车,都要规划一个停车库。现在到镇上赶集,上县城购物,快捷方便,年轻人也从这古老的村路走向四面八方。</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三)</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农村的白事比红喜事还要热闹,谁家有老人去世,家家派人去帮忙,生产队长是丧事的总负责人,将一切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主人家的墙上会贴出白纸黑字的告示,上面有每个人的分工:有切菜的、煮菜的、挑水的、采购的、开路的、搞卫生的、接待的、放鞭炮的、抬棺的,各司其职,各负其责 。还要由风水先生看好地,选定出殡的日子,所以治丧的时间不是主人家或其他人随便定的,而是由风水先生决定的。一般要敲敲打打几天的时间,在祭祀礼仪的人的主导下,整个活动被演绎得复杂而又有条不紊,主人家的哀情,哭声震天动地,祭祀时高吭、苍凉的腔调,奠定了整个活动悲凉的基调。这一种悲凉的气氛会通过鞭炮、三眼铳的声音传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三眼铳是一个长条木柄、前面有三组孔的柱状铁头,放铳前先在三个孔内装上火药、泥土,再从外面固定的三个细孔里插上引线,把泥土火药敲打得紧紧的,放的时候点燃引子就会发出震天动地的声音,附近几个村都可以听到,鞭炮声越密,三眼铳声音越响,越能体现丧事的热闹,风光。小时候我们常常跟在放鞭炮人的后面,鞭炮一停,马冲上去捡那些没有燃爆的鞭炮放着玩,成为大人们眼中碍手碍脚的一分子。三眼铳,因为火药填充很不方便,再加上威力巨大,有安全隐患,在出过几单安全事故之后,渐渐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叫雷鸣的大鞭炮,使用方便,声音和三眼铳发出的声音不相上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治丧期间,干不了活的老人、小孩也跑去凑凑热闹,我们就叫看热闹,其实就是看主人家办得有多排场,顺便捧捧场,送离世的老人最后一程。母亲在世的时候,村里有人去世,她很喜欢去看这种热闹,回来要叹息、感叹几句,无非是人生就那么回事,生死一瞬间,死者在世没有享福就这么走了很可惜之类的感慨。当母亲去世的时候,亲戚、邻居过来看热闹,陪她最后一个晚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她曾经的这些感慨,人生就在这一种看与被看,送与被送之间生命倏忽而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曾与我在同一个时代生活过的那100多人,经过30多年的风风雨雨,屈指数来,离世的大概有三十来个了。有些人我曾经送别过,有些他们走的时候我在外地,来不及与他们告别。小时候,村里老人去世,我们都会跟在大人的身后一起送老人们上山。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但无论多艰苦,孝家也要倾其所能摆流水席,完成基本的礼仪流程,让所有帮忙的、看热闹的、从远方来吊唁的亲戚、邻居,吃上一顿热饭,不管谁来了就可以上桌吃饭,因此称之为流水席。用餐的时候,主持礼仪的人会带上逝者的儿孙向所有人叩谢,主持人一句“孝子孝孙叩谢!”喊过,穿着孝服的逝者儿孙便会下跪致谢,一句“孝子孝孙叩谢!”喊得高亢、苍凉,也有些含含糊糊,长大以后我才明白这一句话的含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出殡时,所有送葬的人都会发一顶白帽子,起棺时,鞭炮声、三眼铳、锣鼓声响彻云霄,棺材后是长长的送葬队伍,缓步而行,神色凝重。那时候山上是开垦过的梯田,到处光秃秃的,戴着白帽子的送葬队伍显得很醒目,当然山上新挖的用于安放逝者的那口井,摆放在旁边花圈上那一个大大的奠字也格外醒目,甚至有些刺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光秃秃的山遮挡不了任何秘密,一处新坟的痕迹会留存很长时间,直至风雨一天天侵蚀,一点点打磨,最终成为一座无法识别的老坟。但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我来说,我曾经送别过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躺在哪里,仿佛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他(她)躺下的姿势,还有心有不甘的眼神。每次从村路上走过,我可能要和父母的坟茔对望,和那些和我交情或深或浅的村民坟莹对望,我不知道如何与他们交流,我不知道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还是不是一个村的村民,对我来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多年以后这种对视已经没有了他们刚离去时的悲伤与绝望,剩下的只有平静,只有淡淡的思念。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山上的树慢慢长起来了,越来越茂密,这一切仿佛就是在我转身离开村子的刹那发生的。陪伴他们的终于有了青山绿水,终于告别了曾经的贫穷和荒凉,可是这一切正如元稹的《遣悲怀三首》所说“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就是后人们的生活好了,或者再有钱了,也只能是怀念,只能是“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时光带走了生命,让他们魂归密林深处,密林遮盖了他们的身影和故事,他们走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只有他们的子孙才知道他们的准确位置或微信密码。只有在清明节这一天,鞭炮声响起,密林深处冒出青烟的时候,作为曾经的邻居,我们才知道他存在的大概位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一直不太明白,村里面的山光秃秃的时候,倒是有不少关于生命、死亡、鬼神的传说,为什么树林茂密了,晚上更阴森了,反而没有了任何与他们相关的鬼神故事了。是村里面的人越来越少了,还是晚上很少出来走夜路的缘故?是有麻将打了,有网络可上了,他们对鬼神故事不屑一顾了,还是其他原因?不知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小时候邻居王新光他伯父去世后,有人看到他死前的某个夜晚,月光下一个人夹着一把雨伞往肖桂哥走去,喊他也不见应答,意思是他死前灵魂就已经在外面游荡了。还有黄家屋场很早以前有几个女孩因出水痘而死,后来有人看到在一个阴雨天,这几个女孩子结伴从外面走回家,有人从外面追进去寻找,却什么人也没有。这些鬼神故事让人有点怕听又很想听,毕竟这些故事与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命有关。每一次漆黑的夜晚,我一个人从外面走回家的时候,想起这些传说中鬼神的故事,想起先辈、村民就躺在附近的山坡上,不禁毛骨悚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但我是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人,我的家就在夜色中二百米、三百米远的前方,注定无法逃避,只能让恐惧一闪而过,硬着头皮往前走。这两年邻居李家九哥、八哥、北哥,还有架子屋场黄金文相继离世,他们曾经是与我最近的邻居, 每次我从外面回去,他们都会过来看我,我们一起喝茶抽烟,聊天打牌。我也会抽时间到他们家走一走,他们待我亲如兄弟。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走得这么匆忙,他们的家紧挨着村道,生前闲暇的时候,他们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的奔走,说话也是大嗓门,有他们在村里就不会显得空寂,冷清,如今他们走了,村道上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在那一片青山绿水间回荡,岂不痛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九哥是去年国庆我回村前一天上山的,来不及送他一程,回深的那一天,经过他家的时候,我在车上目光不停的搜索他的坟茔,想知道他埋在哪里,可茂密的树木遮挡了一切,找不到任何踪影。我知道,包括九哥在内的所有离世的村民,他们已安静的躺在这一片土地上,永远永远,属于我的是彼此曾经的共同记忆,还有此刻的怀想。</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57, 181, 74);"><i>——END——</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