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

小英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阿姨&nbsp;</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姊妹几个都是在生下来几个月时,就被送到奶妈家,直到断奶后才接回家中。三岁后进全托的幼儿园,上小学后大部分上的都是寄宿学校,在这期间,我们和父母呆在一起的日子不是很多,即使见了面也很生疏,连叫声“爸爸”“妈妈”都难以开口,更不愿和他们亲近。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倒是家中的另一位成员,我们称之为阿姨的历届的保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从小到大,阿姨换了多少任已记不太清,但其中的几位至今我都难以忘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由于我在家中是最不受关注的孩子,所以大多数阿姨都对我很好,可能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吧,她们对我的关爱远远多于其他的姐妹。唯独有一个不喜欢我,那是在北京时一位姓周的阿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我现在还模糊记得她的样子:梳着两条长辫子,人很年轻,也很厉害,每到周末,她会涂上口红出去跳舞,在五十年代,这是多么时尚的事。她非常喜欢我哥哥,不喜欢我,每次吃饺子时她都把馅抠出来,只给我吃皮,说我嚼不动。后来说起这事,我妈妈说她“缺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五七年跟随父母从北京到了洛阳,家里来了一位高个子的姓李阿姨,人和气又很能干,我跟她在一起心里既温暖又踏实。那时我小妹妹还很小,模样长的招人喜欢,阿姨对她疼爱有加。她总爱说:小五长着有福的大耳朵,跟毛主席一样,将来一定有福。我常常看着小妹妹,摸摸自己的小耳朵,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大就会有福气,可是心里还是很羡慕她。谁也不曾想到,成年后,长着大耳朵的小妹妹是我们姐妹中最没福气的一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高个子的阿姨每天早上起床后,都会把头发梳的溜光盘在脑后,然后用旧牙刷在一个肥皂盒里蘸一些黏糊糊的东西抹在头上,完了之后给我梳辫子,她温暖的大手在我头上轻轻掠过,那种幸福的感觉深深印在我的心中。梳好后还会给我也抹一些粘东西,小辫子就变的非常硬。那时我不知那是些什么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榆树皮做的刨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阿姨浓浓的洛阳口音常常让我听不懂她说的话,可我还是愿意和她呆在一起,看她干活。有时洗衣服时她会把很多长长的豆角放在水中,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皂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五八年大跃进时扫文盲,阿姨每天晚上还要艰难的背诵那些新学的生字,那时我刚上小学,阿姨便常常问我那些字怎么念。她经常为记不住生字流眼泪,说“还不如叫我多做几双鞋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两年后,父母调到郑州工作,阿姨跟随我们离开了洛阳。现在想想,一个女人,抛下自己的家人到他乡照顾雇主一家,为此她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这期间,阿姨的家人常常来看望她,我们相处的就像一家人,终于有一天,因为种种原因阿姨要回去了,我隐隐感到,她再也不回来了。当她流着眼泪和我们一一告别时,年幼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人生分别得伤痛。以后的很多年后,阿姨和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她的家人只要到郑州就会到家里来。阿姨的婆婆是个风趣幽默快乐的老太太,身体硬朗,活到快一百岁。她总爱穿一身黑色的灯芯绒衣服,还没进门就大声呼喊着我哥哥的名字,有次她问起我哥找对象了吗,我妈妈说不好找,她大声说到:“谁说的?可门weng !”我不知道是哪个字,只知道河南话的意思是挤破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文革期间父亲当黑帮时,好多人都避免和我们来往,阿姨的家人一如既往的来看望他,她的一双儿女常常带些好吃的东西给我们,父母在多年后说起这些事,仍会感动不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高个子的阿姨在她七十多岁时还来过家中,我买了衣服没来及送给她她就走了。从此没了音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洛阳的阿姨走了后,家中又来过数个阿姨,其中有一位也是姓李的阿姨,在我们家呆了好多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这是位胖胖的有着高高颧骨的阿姨,性情温和,做事虽没有洛阳阿姨那么利索,但针线活做的很好,还会给我妹妹做绣花的小鞋。她对我依然非常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没事时我总爱到她的房间里玩,我们院子里其他家的阿姨都爱上我们家聊天,可能是我的父母为人随和对阿姨都很好,不像有些领导干部令人生畏。那些阿姨手里都拿着鞋底或是其他的什么活,边聊边做,我坐在一边静静的听。她们最爱说的话题就是包括我妈妈在内的各自的女主人。说她们长得如何漂亮,生活得多么幸福。最爱说的一句话是“ 人家是一辈子,咱也是一辈子,不能比呀!”当时我隐隐感到:世上的人是不一样的。有次我惊愕的听到她们在赞扬一位地主,说他如何如何好,在河边栽树,给穷人办学堂,我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地主都是坏人!”她们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你不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正上小学的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阿姨们若是往家写信或是读信的事,都会找我。有一次阿姨的母亲来看病,住在我家。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一个农村老太太,她穿了一身皱巴巴的粗布黑色棉衣,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让我想起了核桃皮,通过她我似乎对农民的贫苦有了一丝了解。由于阿姨的母亲在这,她的家人就经常有信来让我读。那些信的开头让我感到很新奇,什么“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儿膝下跪”为什么不写妈妈 您好呢?阿姨有时让我写的东西我也搞不清是什么,她说:喜货已经买好了,我不知什么是喜货?也不知是哪两个字。后来才知道指的是棺材。那时感到那个东西离我是多么的遥远,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一天天的向它靠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胖胖的李阿姨在文革前两年离开了我们家,我不知是什么原因,好在她还在我们院子里的另一户人家干活,我并没有太难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很快家中又来了一位高个子的阿姨,姓任。她至少有一米七以上。干活既干净又利索,能做好多可口的饭菜。她在吉林呆过十年,跟当地的鲜族人学会做泡菜,那泡菜酸甜清爽脆生生的,我们都吃不够。她杆的面条又细又长,盛在碗里拿筷子一挑,就像小人书里画的一样。这位阿姨是个极干净的人,每天不停的擦门窗,并嘟嘟囔囔的说我们的手太黑,把哪都弄脏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我常常羡慕她高高的个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我什么时候才能长你那么高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可别长我这么高,”阿姨说“女人高了不好看,你的个正好”我终究没能长过她,只有一米六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文革期间,所有的人都要背诵“老三篇”。大字不识一个的阿姨拿着“老三篇”无疑是在上刑,好几次因背不出急的流出眼泪。六七年的秋天,父亲被打成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贴满了院子,父亲很无奈的对阿姨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再找户人家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阿姨走的那天晚上,她收拾好东西,把两双没做完的鞋底交给我,让我继续纳完。看着阿姨拿着东西就要离去,我差点哭出来。父亲被打倒了,阿姨也要走了,我知道,以前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这位阿姨走后,我们家再也没有来过阿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和这些阿姨在一起,我学会了许多家务事,做饭,裁衣服,做鞋,连最难做的濒临灭绝的大襟衣服我都会裁会做。先生的姥姥活到九十岁,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我就曾给她做了件大襟衣服,好多上岁数的人看了都很惊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多少年过去,我还会常常想起那些曾给了我无数温暖和关爱的阿姨们,没有她们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将会是另外一副模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2px;">(这是多年前的小文,文中的插图丢失了,我又重新画了几副,粗糙的很,远不如原先的图,凑合贴上吧)</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