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决战朝鲜》（八）

保利

（三）抗美援朝战争

3.第三次战役

1950年12月31日开始，1951年1月8日结束。这次战役主要是从政治上考虑必须打过三八线。

从军事角度讲，彭德怀和志司众将不想马上打过三八线。这些前线将帅清楚自己是在怎样的物质条件和战场环境下打的仗，他们知道，大无畏精神、高昂斗志、高超的战略战术还不能彻底弥补双方在物质力量上极其悬殊的差距。美国的飞机从东海岸炸到西海岸，从鸭绿江炸到汉江，轰炸时间没日没夜，扫射目标不分大小，天空和白天全是美国人的。

军事是为政治服务的，中国的军事将领视党性军纪如生命，这次，他们又下定了超越任何军事学说去打仗的决心。

此役以中国军队六个军、七个炮兵团和朝鲜人民军三个军团分左、右两个突击集团，左翼三十八、三十九、四十、五十军和六个炮团以及朝鲜人民军一军团以韩六师、韩十一师为攻歼目标，并相机夺取汉城，这是主攻方向。右翼四十二、六十六军附加一个炮团是助攻方向，保障主力的突破并向加平、春川突击，还要策应更左面的人民军五、二军团南进，并切断春川与汉城的交通。大战将要开始之时，敌方也换了个相当能打的前线将领，时年五十五岁的美国陆军副总参谋长中将李奇微。

1950年12月31日17时，中国的炮兵终于派上了用场。在连遭敌机空袭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三个炮兵师尽了最大努力赶到前线，集中一百多门火炮在主突方向进行了火力准备，一发发炮弹猛烈地轰击着敌军阵地，火光映红了天际，敌军阵地上烟火升腾，泥土、钢筋夹杂着人体的残肢四处飞溅。这是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军队第一次大规模使用炮兵，只可惜火炮太少，三个师的大部分火炮要么被美机炸坏，要么还在冰冻的公路上打滑。炮弹也太少，每门炮只有一百余发炮弹。尽管这样，饱尝美军炮火的中国步兵们仍然高兴无比。

短暂的炮击一结束，冒着零下三十摄氏度严寒的中国将士跃出战壕、闯过雷场、徒涉临律江，英勇地杀向敌阵，抗美援朝第三次战役开始了，这一天刚好是新年前夕。

三十九军一一六师，他们在闯过临津江时打出了战术上奇迹。该师师长汪洋抗战时期从军报国，是个足智多谋的儒将，政委石瑛是四野有名的虎将，走到哪里都要说了算，宁可不当副军长也要干师政委，这两个人非常合得来。汪洋和石瑛鼻子拱着雪地在前沿将地形看了个清清楚楚，一合计，决定兵行险着，将突破点选在临津江对岸易守难攻、弯向敌方的地段，理由是地形对我不利，敌必防范疏忽。这还不算，二人还要提前一天一夜，将七千五百人和七十门火炮潜伏在距敌阵地前沿仅一百五十米至三百米的地段，真是胆大包天。连惯出奇招的军长吴信泉都给这个作战方案吓了一跳，好在吴信泉军事思想很民主，激烈争吵后，见二将确实说得有道理，遂拍板同意。

战斗一打响，一一六师七千五百名将士仅用五分钟就渡过临津江，将韩一师打了个措手不及。呆若木鸡的韩国士兵眼睁睁地看着江对面空无一人的雪原上忽然腾起无数只猛虎，未及反应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这次成功的战术突破，被极其苛刻的中国军神刘伯承元帅打了满分。

一一六师继续向南猛攻一百多公里，一直打到了三七线。突破临津江后到达水原，成为朝鲜战争中中国军队往南攻得最远的一个师。

在三十九军突破临津江同时，三十八军仅用十分钟就在汉川滩上架起了一座浮桥。放着武汉监狱长不当，一心要到朝鲜打仗的曹玉海率领尖刀营突击成功，孤军插入敌后四十多公里。次日，这支英雄营又冒着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严寒泅渡汉江，奇袭敌人老巢，一路所向披靡，歼敌三百多人，缴获大炮四十多门、汽车三十多辆。在国内战场立过无数大功，入朝后屡克强敌的曹玉海此役得了个美称“钢铁营长”，他所率的三十八军—一四师二四二团一营被誉为“铁军”。

在三十八军、三十九军两侧，四十军、五十军也全线突破临津江，左翼的四十二军、六十六军同样进展顺利。二百公里宽的战线上，二十万中国士兵蹚过雷场，涉渡冰河，冒着如雨的炮弹奋勇向前，与敌军展开了世界战争史上罕见的搏杀。一批批战士在奇寒中倒下，十多万随军前进的东北民工将他们抬上担架，把用火烤过的热石头塞入棉被为他们保住体温再拼命往后方抬。

1950年新年前夕是战神的节日，仅仅一个小时,志愿军就全线突破了李奇微的防线。

在中国军队右翼四个军向南猛攻的同时，左翼的两个军也在奋勇争先。四十二军先用一二五师一举突破天险道城岘，又用一二四师顺着突破口向南猛插。吴瑞林要占领交通枢纽济宁里，堵住南逃的韩二师、韩五师退路，与正面进攻的六十六军会歼这两支韩国部队。

三七二团二营教导员王恒一和十连连长王清秀带了个重机枪排、两个步兵排，从韩国溃军中开出一条血路向济宁里猛插。这支不足一百人的小部队仿佛自己是千军万马似的向数千敌人的腹心冲去。路上发现一个毛衣仓库，教导员动了心：“一人拿一套毛衣御寒，拿完再追击"。这时，一个战士跑过来报告：“有一个营的敌军从山沟里冲过来了！

教导员连步兵都不摆，命令三挺重机枪一字摆开。这个山坡太陡不能爬，敌人只能挤在沟底，这么密集，一颗子弹可以穿倒几个人，距离不到一百米不打，谁敢先开枪纪律处分!

这股韩军刚跑到沟口，只听见一阵重机枪的狂啸，三百多韩国士兵的尸体一下子叠了一米高。这边正在机枪点名，那边五个中国战士看到两个美国军官要炸桥，五个人想也没想就冲上去高喊：“抓美国军官。"两个美国人跳上吉普车就跑，五个战士沿公路狂追下去，把后面的教导员落下了五华里。教导员后面，营主力、团主力又在追他们。跑在最前面的五个人实在是虎胆，居然对有上千敌人据守的一个大村镇猛攻上去。一名叫冷树国的战土眼尖，瞅到一个块头极大的美国军官跳上了吉普车，一下箭步冲上去抱住美国军官往车下猛摔，摔背过气的韩二师美军上校顾问睁开眼，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在他的脑门心了。

远远看到教导员那几十号人跟上来，五个人又跑了，他们下决心非立个大功不可。五个中国步兵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济宁里，毫不犹豫就打了进去。首先就看到辆吉普车，猛扫一梭子打死了司机，细细一看，正是那要炸桥的美国军官坐的车，美国人的四个轮子竟让中国士兵的两条腿给撵上了。

团长张景耀赶到，一拳头砸在冷树国胸前，“好样的”。上下一打量，这个士兵竟是跑丢了鞋光着脚，“给英雄找双鞋穿”！后来，冷树国被授予了“追击英雄”光荣称号。

打到这时，全线的敌军都已崩溃，整个“联合国军”只有一个人固执地逆流而上，这个人就是李奇微，他要阻止“雪崩”一样的溃军。

李奇微在回忆录中记下了那个绝望的时刻：元且拂晓，我乘吉普车想去找这支溃退的部队。要是可能的话，我想方设法阻止它一个劲儿冲到后方去。在汉城北面几里路，我碰上了第一批溃兵，他们想尽快南逃到汉城去。他们把武器抛掉了，我把吉普车横在路中心，阻止这条人流，然后设法找出他们的长官来。以前我从来没有这种经验，我希望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因为要设法拦阻一支败军，就等于拦阻一次雪崩。他们的现任师长，其经验还不及一个连长多。”李奇微的讽刺挖苦伤了韩国人的自尊心，美国人每当打了败仗就将责任推到韩军头上，这使他们深为不满，所以韩国史料对盟友也不客气：“联合国军”的士兵扔掉了所有的重炮、机关枪等支援武器，爬上卡车向南疾驰，车上的人挤得连个小孩子都不能挤上去了，甚至携带步枪的人也寥寥无几。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把那可怕的敌人甩掉几英里，拼命跑哇！跑哇！

3日上午，志司无线电技侦部门截听到了一个极重要的机密：李奇微不守汉城了，美军要跑。彭德怀立刻命令三十九军、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攻击汉城。

冲向汉城的五十军打垮了美军一个营的阻击，这个营的美国兵见大事不妙转身就跑，把他们的英国兄弟扔下不管了。五十军当即围住了留下的英国人，仿佛是为了替他们曾横行中国土地的前辈们偿债，这些英国军人在朝鲜战场上吃尽了败仗，没打胜过一次。他们不是当替死鬼掩护美军撤退，就是充炮灰打先锋。这不，掩护美国人逃跑的英国二十九旅皇家重坦克营和皇家阿尔斯特来复枪团第一营被五十军围住了。

皇家来复枪团团长阿尔斯特曾扬言，皇家来复枪团的战斗力可以打中国军队一个师或一个军，但被围的皇家来复枪团一营先后大规模冲锋六次，却无论如何也突不破志愿军五十军一个连八十七名战士的高地防线，在英国士兵第六次突向小高地时，这个中国连队只剩下司号员郑起和六名战土据守山头，而他们已打光了所有的弹药，看着黑压压拥上来的英军士兵，七名中国战土端起上好刺刀的步枪，司号员郑起举起小喇叭，最后一次吹响了决死冲锋号，没想到离山头只剩十几米的英军士兵早已在多次战斗中被中国军号吓破了胆，号声一响就抱头鼠窜，七个只剩刺刀的中国战士终于奇迹般守住了阵地，等到了大部队的到来，围歼了英国皇家来复枪团一营。今天，这支英国部队的“绿老虎”军旗和吹出中国战士决死冲锋号的那把军号一起陈列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现在，中国军队接下来要围歼皇家重坦克营了。毕竟同胞同种，有一千多溃逃的英军回头拼死援救重坦克营，却被阻击得尸横遍野。眼见美国人越跑越远，再不走主力都要搭进去了，二十九旅的官兵纷纷开始在胸前画起十字，为坦克营的兄弟们祷告，然后也溜了。

入夜，五十军打响了围歼皇家重坦克营的战斗。山道上，到处都有中国士兵提着爆破筒、扛着炸药包冲向五十吨重的英国坦克，有些战士离炸点太近，竟被震得吐血。一个名叫李士禄的士兵扛着炸药包干掉了一辆五十多吨重的“百人队长”式重坦克，自己也被炸晕，醒来后又炸了一辆巨型喷火坦克，这还不算，第二次醒过来的李士禄居然挣扎着爬过去炸掉了第三辆装满汽油的小坦克。一夜下来，皇家坦克营三十一辆坦克都被五十军用最原始的手段炸毁。此战，成为朝鲜战争中“联合国军”装甲部队最惨重的一次损失。在世界上最早发明、最早使用坦克的英军，它的一支王牌装甲部队皇家重坦克营被中国军队全歼，这也是中国军队迄今为止成建制歼灭的最大的一支装甲部队。

五十军是一支起义改编部队，前身是国民党六十军，属滇军系统，由军长曾泽生率领在长春起义。五十军大破英军的消息传到北京，毛泽东哈哈大笑：“这支部队在蒋某人手下是六十熊，在我毛某人手下变成五十凶了”。

1951年1月4日，三十九军进入四处烟火的韩国“首都”汉城，这样，中国陆军第三十九军成为解放朝鲜平壤和汉城两个首都的部队。在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部，中国士兵看到墙上钉了一件睡衣，旁边还有一行字：“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官致意！”这是李奇微亲手干的。

据说韩先楚此时在汉城说了一句话：“该适可而止了，一方钢少气多，一方钢多气少，到头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双方的决策人都明白打不下去了，坐到谈判桌前去讨价还价打嘴巴官司。”

如果以国内战争的思维观察当前战场形势，敌人一退四百公里必是兵疲将乏，应该乘胜追击。但是对于拥有现代化装备的美军来说不是这样。它以摩托化行军后撤，并不疲劳，又靠雄厚的后备力量和先进的运输工具能够迅速得到补充。而我方却靠两只脚板在雪地上追击敌人，早已疲惫不堪。后方运输线由一百公里延长到五六百公里，再打下去困难重重。而且第三次战役志愿军虽然歼敌一万九千，李奇微的主力还是完整的。美军虽在不断后退，却每夜只退三十公里，刚好是志愿军一夜行军的距离。志愿军晚上打不着敌人，白天却处在美军空地火力的杀伤范围内。这个李奇微不简单，不能再打下去了，彭德怀下定了决心。

1951年1月8日，在侦悉美军在鸟山设伏后，彭德怀果断命令五十军正向南挺进的一个团转入防御。同日，中朝部队在三七线停止前进。

经过九天九夜的血战，中朝军队向南推进了一百多公里，不但越过了三八线，而且打到了三七线，抗美援朝第三次战役结束。此役，是志愿军入朝后首次大规模向预有防御准备之敌的进攻，中朝军队以八千五百人伤亡代价(其中志愿军五千五百人)歼敌一点九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