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墨浪桃李春风尽(四—1)</b></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写在母校双林中学裁撤之后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 沈晓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之四:春风桃李旧闻录(NO.1)</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弁 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1978年夏,我初中毕业了,在村里(苕南公社新华大队)的两年制初中。</p><p class="ql-block"> 上一年,进双林中学读书的学生还都是由大队里推荐选送的,结果当然是大队干部说了算,名额全让和他们有关系的子女给占了,像我这样一个父母“摸泥巴头”、毫无靠山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进双林中学读书。</p><p class="ql-block"> 好在1978年6月,吴兴县恢复了中考统一招生考试。9月,我才有幸凭自己的考试成绩,和大队里另外三位同学——杨建新、陆新林、沈志清,一起进入双林中学读书。因学校初中改制三年,我们继续读初三。</p><p class="ql-block"> 和许许多多同时代人一样,我始终铭记和感谢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尤其是中、高考统一招生考试的政策。</p><p class="ql-block"> 小时侯,我是个平庸无能的孩子,左邻右舍的大人们经常不无担心地恐吓我说:“先生没人叫,衬工没人要。你这孩子呀,将来讨饭恐怕也不会有个完整的碗。”忙里忙外的母亲见我一天到晚,只知道捧着本书看,不高兴割羊草干农活,时不时地便会大发脾气,骂:“懒汉,讨债鬼(计),书好当饭吃啊!”</p><p class="ql-block"> “长大了我该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小小年纪的我曾无数次这样问过自己。种田,我怕蚂蝗;割草,我怕癞蛤蟆;摘桑叶,我怕毛虫;喂蚕,我蚕药过敏……</p><p class="ql-block"> 这样一个百无一用的农村孩子,以后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1978年9月,我考进双林中学读初三,班里薛淦江、杨建新、曹建军、潘建根、庞金祥、许文龙、吴建新……学霸辈出,我再努力,也难望其项背。高二我读了文科,因为驽钝,其后高考,三进考场,屡败屡战,全靠母校老师不离不弃。</p><p class="ql-block"> 1983年7月,高考志愿填报时,我只填了几个师范类大学。原因有二:一是读师范,当时不仅不要学费,国家还发伙食费;二是我“斗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叮嘱的一句话:“阿龙啊,你从小爱看书,就填个教书的吧。还有,你在双林的学堂里读书,时间比别人长,恩情不能忘,以后回得去教书,就有恩报恩吧。”</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回到母校教书,母亲最开心,她曾不止一次在人前夸口:“没想到我家阿龙,真回了读书的学堂,把书当饭吃了!”</p><p class="ql-block"> 为此,日后我读《齐白石传》,邂逅了白石老人下面的一段回忆,倍感亲切:</p><p class="ql-block"><b> 余未成年时喜写字,祖母尝太息曰:“汝好学,惜来时走错了人家。俗语云: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朝无米,吾儿奈何!”后二十年,余尝得写真润金买柴米,祖母又曰:“哪知今日锅里煮吾儿之画也。”</b></p><p class="ql-block"> 本文第一篇里已写过,我在母校的时间之长,少有其类。1978年9月,进校读书,序曲;1990年9月,回校工作,登场;2021年6月,学校裁撤,尾声。弹指之间,三十六年。</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溯起点,重温记忆,大都已成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碎光。再说,“序曲”开始时,我人小无知,少不更事,没有心肝,那时哪里懂什么“师生情、同学谊”?</p><p class="ql-block"> 故下文所录,春风桃李,均为碎片,但求真实,不求完整,凌乱无序,自不待言。</p><p class="ql-block"> 寸草之心,双中游子,自会读懂,或含着笑,或落着泪……</p><p class="ql-block"> (2021、7、16)</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 羊刚老师过世后第一周,我就写过一篇《心香一瓣祭羊兄》的悼文。今节录在此,作为本章首篇。</p><p class="ql-block"> “柳岸系篷集觞咏,花塍散策如画图。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这是多年前我书赠羊兄的一件书法条幅上的内容,集录的是古人诗句。我知道,在羊兄眼里我的书法水准还是大欠火候的,但那诗句的意境他定然是喜欢的,因为他给我的印象始终是儒雅温和、纯粹率真的。</p><p class="ql-block"> 论师,论友,论兄长,其实我和羊刚兄的交集是短而有限的。羊兄是1980年9月到双林中学工作的,开始一直教初中。我是1981年7月双林中学高中毕业,后来又高复了两年,至1983年7月离开,羊兄算是我的老师,但遗憾的是做学生的这几年中我从没有听过他的语文课,当然我们也根本不认识。</p><p class="ql-block"> 1990年9月我从织里中学调入母校工作,因为上一学年末学校就已经提前排好所有班级的语文课任老师,所以领导只得安排我做了住校生的生活指导老师,一年后又让我临时任教高一政治课,所以这两年里也基本没有机会在语文教学方面多向羊兄请教。</p><p class="ql-block"> 记得1986年9月我参加工作后唯一和羊兄的交集是,当时的湖州市郊区教研室发起成立“青年语文教师教改小组”,我作为织里中学的青年教师代表参加了在双林中学举行的成立大会暨首次教改研讨活动,印象中当时双林中学实力超群,羊刚兄和胡小龙、张泱老师都是组内成员(其后胡、张两位都先后做了校长),担任“教改小组”指导老师的是当时湖州中学特级教师唐承彬老师。应该讲,真正开始和羊兄熟悉交往,是在我参加“青年语文教师教改小组”之后。</p><p class="ql-block"> 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就在我回到母校开始教高一政治的那一年里,有一天,羊兄主动找到我,让我做他的副手,和他一起带学校里的学生社团“蓉湖文学社”。之后,在为文学社学生组织讲座、采风、影评等活动的过程中,羊兄的学养、品性和气质才给了我真切的春风化雨般的浸润与熏陶。</p><p class="ql-block"> 但遗憾的是,这样的机会只有短短不到一年时间。1992年8月,暑假中,一纸调令到了双林中学,羊兄被调入湖州中学。</p><p class="ql-block"> 羊兄离开双林中学语文组后,1992年9月我也总算归队到自己心仪已久的母校语文组。有意思的是,当时进语文组办公室我坐的便是羊兄空出来的桌椅,很有点继承衣钵的仪式感。再后来,我便一人坚持带“蓉湖文学社”许多年,多少也作出了一点成绩,弄出过一些声响,也算是没有愧对羊兄当初对我的提携、帮助与引导。</p><p class="ql-block"> 这里我还想补记羊兄调走前的一件小事。1992年的春天,湖州中学特级教师唐承彬老师亲自到双中找羊兄谈话,主要内容是湖州市政府同意湖中在全市选调优秀骨干教师,唐老师和蒋传一老师选中他,这次来就问他两个问题:一是想不想去;二是去了只做老师,只向专业方向发展,愿不愿意。这之后的某一天,中午休息时间,我和羊兄在工会活动室玩打台球,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羊兄竟把我当成他的知心朋友,向我大略讲了上面的内容,说想听听我的意见。我记得当时的回答很干脆很简单:一是当然去,因为湖中的发展空间更大;二是当然只向专业发展,因为羊兄你的性情不适合从政,若适合,你在双中早就做官了。很多很多年之后,羊兄写下了他的那篇长文《探寻抗拒岁月》,开头一句便是“我是一个纯粹而狭隘的语文老师”。我清楚,这不单单是羊兄在教学生涯因病戛然而止后对自己回顾性的总结与反思,更是他从教以来一以贯之的前瞻性的定位与追求!</p><p class="ql-block"> 羊兄调入湖中后,专业发展上突飞猛进,硕果累累,有目共睹。他先后担任湖州中学语文教研组长、教科室主任,同时,还长期兼任湖州市青语会会长、湖州市中语会会长、省新课程专业指导委员会成员等职务。先后发表教学论文、教研成果等100多项。继1988年获评省教坛新秀一等奖,1989年获市“十佳青年”之后,1999年获评湖州市第二届教学明星,2000年被评为浙江省特级教师,2003年获湖州市突出贡献科技人才奖。他的声名在湖州市乃至浙江省的语文教育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中间的许多年,每年除了一两次在各种教研活动中,听他讲座,听他点评课之外,我们见面交流的机会很少很少。有时,他难得回双林看望亲友,我们街上偶遇,抽烟寒暄,聊的也多半是锅碗瓢盆、家长里短,极少触及语文教学方面的专业内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直呼其名“羊刚”或“羊兄”,从不叫他“羊老师”。</p><p class="ql-block"> 在与羊兄短而有限的交集中,他给我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式影响的几次多半是在闲暇聊天时完成的。这里举个例子,那还是我刚回母校工作的第一年,有一次我跟随羊兄去双林庆同小学,为他参加的全镇职工乒乓球比赛助威。羊兄的乒乓球打得好,之前早有耳闻,但从没有看他正式打过,这一次我真算是大开了眼界。看着他在乒乓桌前潇洒而规范的接发球动作,见到他从容淡定之间连克对手,瞠目结舌之余,我这个从农村出来自小只玩过土法乒乓桌板的“土包子”,算是彻彻底底服帖了。事后讨教,羊兄淡然地说,学任何东西,早年的“童子功”最要紧,吃的“第一口奶”必须要正!也许正是羊兄的这次开导,才促使了我人到中年之后,狠下决心,远赴上海拜名师刘小晴先生学书法,一切从零开始,从唐楷的点画训练开始,从而结束了我长期以来在书法道路上自以为是、瞎闯瞎撞的轻狂与胡闹。只可惜,这“第一口奶”吃得太晚了些。</p><p class="ql-block"> 之后,记不得是何时了,有一次到湖中参加一个教研组长会议,我到羊兄办公室看望他,送去上述的那幅书法作品的同时,顺便也向他说起了我上海拜师学艺的事情。他听后很欣喜地肯定了我,并说了他自己的一件小事来鼓励我。他说,刚到双林中学工作时,有次公开课上他的板书受到组内老教师不留情面的批评,为此他便发奋练习硬笔书法,这一练的结果是,几年后竟然让他在一次市青年书法比赛中获了个二等奖。他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一笔漂亮板书就是那时“知耻而后勇”打下的基础,他相信我也一定能行。</p><p class="ql-block"> 羊兄生于1957年9月18日,父母在他幼年时就支边去了东北,他自小在双林跟着年迈瘦小的祖母生活,1974年7月于双林中学高中毕业。其后,在工厂做过工,下放到农村务过农。1977年高考恢复后,他有幸从万千考生中脱颖而出,进入当年的浙江师院金华分校学习。1980年9月回到母校登上三尺讲台,至1992年8月调离。他在双中读书、教学的时间不能说长,但我认为他对母校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他几次在不同的场合向我说起一件事情,那就是1986年双林中学语文高考平均成绩名列全省普通中学前茅,为此省教研室组织了几位专家到校调研,想总结出新经验在全省宣传推广,但没有料到的是,这年带高中毕业班的语文老师汇报介绍的却是非常传统的苦读苦学的办法,专家们回杭州后做出决论:方法太过陈旧,不宜全省推广。1986上半年开始的这段时间,羊兄正好在浙江教育学院“中学语文教学林炜彤老师研究班”上脱产学习。他从林老师处间接听闻到了这个评定,心中大为不平,当即便用犀利的言辞在师友同学中为自己的同事也为母校的声誉申诉抗辩。</p><p class="ql-block"> 在羊兄成为湖州市语文教学战线领军人物之后,在各级各类大大小小的教研活动中,只要他碰到双林中学语文组的老师,无论故友新朋,他都视我们为娘家的亲人,主动招呼,握手寒暄,格外亲切。我在担任语文组长后,曾几次邀请他回来和组内的老师座谈交流,给即将高考的学子作考前指导。每次他都是爽快答应,如约而至,不计报酬,尽管他盛名之下的各种工作是那样繁忙,尽管他2009年3月手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处在调养康复之中,他也从无一句推脱之辞,甚至连电话中的语音都让人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犯难与迟疑。</p><p class="ql-block"> 可能正是因为长年累月的辛劳、夜以继日的钻研、超负荷的工作状态损害了羊兄的身体,2009年3月的那场大病手术,直至2020年初他的旧疾复发,这应该都是主要原因。</p><p class="ql-block"> 《论语》中记录,孔子当年探视病中的学生冉伯牛,自窗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命运常不公,天意多弄人,好人往往早逝,苍天何时有眼?</p><p class="ql-block"> 一直以来探寻抵抗岁月,与病魔搏斗十多年的羊刚兄,这位纯粹而狭隘的语文老师,这位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谦谦君子,就这样过早地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他的离去,标志着我们湖州市语文教育界一个时代的结束,即自上世纪80年代蒋传一、唐承彬老师以来“教师专家型”时代的结束。多少年了,我们的教育界“教而优则仕”、“仕则教必优”的风气已经甚嚣尘上,教坛新秀、教学明星、特级教师争相当官,各级各类评委官长悉数包揽,一个“官僚专家型”的时代早已开启。羊刚兄是我视野中“教师专家型”阵地上最后的“王成”。斯人已逝,终成绝响。</p><p class="ql-block"><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2020、6、23成文,2021、7、16节录)</p><p class="ql-block"><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br data-filtered="filtered"></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