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兴安岭有个约定

孤鹜落霞G

. ▽ 曾一起爬冰卧雪的岭友重返第二故乡一路参观。左上，漫步小树林；右上，在漠河火车站留影；下，加格达奇知青广场雕塑。（绿字图片说明） 浩瀚原始森林 我们的青春岁月，与大兴安岭，血脉相连。我们梦中的兴安岭，古木参天，绿浪无边。初识大兴安岭，是在小学课本上，知道那里有广袤的原始森林，居住着鄂伦春人、赫哲人等少数民族同胞；走上高高的兴安岭，那是1970年，我们是上山下乡知青；今日勾起回忆的，是老知青重返第二故乡拍摄的照片。照片上小松树嫩生生地绿，不见了古木参天的情景。当年在大兴安岭瓦拉干山沟里一起修筑公路的岭友说：“来到昔日生活劳动的地方，说实话，心中满是惆怅，原来高耸入云的原始森林荡然无存，看到的仅仅是矮小的树木。如果不是我们对青春回忆的执念，真不敢想象！”我知道岭友去了塔河、秀峰、瓦拉干；还有漠河，到过知青博物馆。好多人为惦记而去，我因身体不佳没去。岭友这条信息，真正的关键词是“特大火灾”——1987年5月6日至6月2日，大兴安岭发生特大火灾，1800万英亩，相当于苏格兰面积的原始森林被烧。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森林火灾。大火把第二故乡烧得面目全非，也烧痛了我们的心。 ▽ *大兴安岭，奋勇灭火！ 时间上溯到1970年11月30日晚，经过六天五夜奔波，我们从东海之滨浙江台州来到大兴安岭。在瓦拉干下火车登上大板车，一头扎进密林深处。在帐篷里睡一夜起来，我们第一次感受被大森林包围，人在万山之中，身边林涛起伏。主要树种落叶松，冬天卸掉绿色展示沧桑之美，姿态笔挺直插云天。特有树种樟子松在寒风中威风凛凛，松针清亮亮，鳞片啪啪响，松明大鼓包像马蜂窝。还有鱼鳞松、白桦树，所有的高大和挺拔，构成气象万千的祖国边陲大兴安岭。我们追随铁道兵脚步而来，在森林里修筑公路。塔河是大兴安岭机械筑路总队机关所在地，我们最远的施工队在漠河，祖国最北，每回去要坐八小时火车。穿行在大山深处，铁道两边原始森林一望无际。漠河到塔河，正是1987年火魔肆虐的范围，我们当年修了公路的原始森林全都被烧了。 ▽ 老乡柯逊民、王明清在伐木。 无论铁道兵修铁路，还是我们修公路，都是为了开发兴安岭，把木材运往祖国四面八方。我们住在大山里，几乎把森林宝库当成自家大院子，带着油锯、弯把锯，想伐哪棵就哪棵；连队东方红拖拉机开进密林，想拉哪根就哪根。说来惭愧，我们有时钻进密林，只为物色圆轱辘砧板带回南方。选择挺拔的大树伐倒，看看横截面纹路，不合眼接着伐。那些砧板有的送人，有的用来切菜，有的成了缸盖，还有的落满灰尘。其实，带着分量不轻的砧板千万里路回老家探亲，也算“笨贼偷捣臼”。无论如何，暴殄天物我们应该忏悔。零下几十度严寒，用来取暖的站杆倒木有许多也是挺好的木材，全都化烟而去。当我们大返城离开大山的时候，单位出手阔绰，经报批，允许我们每人带回南方一立方米木头。我没带，许多老乡带了，从北向南的车船上有老乡们托运的一批批东北松。落叶松结实，樟子松轻巧……多么好的大森林，木材似乎取之不尽。 ▽ *我们支边时，从塔河到漠河原始森林莽莽苍苍，古木参天。 火光就是命令 1987年那场大火刚起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与早先一样，少则两三天，多则七八天就会被扑灭，没想到竟然连续燃烧28天。经专家认定，起火点多达五处，起因均属人为。烈火把大树小树鸟巢熊窝化为灰烬，重新培育树木要多少年！恢复原先状态要到哪代人！灌木丛形成较快，野果不难重新生长，可是波澜壮阔的大森林消失，年轻的小树林看着像苗圃。与原始森林安危最密切，触目惊心的一句口号是：火光就是命令，火场就是战场！我的亲身经历中，有件事发生在1971年我们到大兴安岭第一个冬季的后半程，值得一说。那天，大家一早从驻地出发，向东来到靠近路基的地方采伐小杆，用于修筑涵洞。进入林地，我们选择粗细合适的幼松伐倒，截成约四米长的一根根，扛到路基旁码成堆。干累了歇会，气温零下30多度，有的老乡点起火堆暖暖身子。中饭回连队吃，然后下午又来接着干。上午到点了，大家三五成群往回走。我和李海青拖着弯把锯走在最后，一路东聊西扯。聊着聊着看见分散的作业点上火堆余烬还在冒烟，我说不好，老乡怎么没把火彻底灭掉！海青说好危险，幸亏被咱看见。虽说走上兴安岭才几个月，我们已明白林区防火的重要性。回头走近，发现火堆余烬很多，有的还闪着红红的火苗，我俩用弯把锯铲雪一个个洒上浇灭。不放心守了一会，确认不再死灰复燃才离开。耽搁好些时间，快回到连队时，老乡们已经开始下午出工。过了些日子，连队露天搭台举行文娱演出，有舞蹈、快板、山东快书等。报幕员说，下一个节目对口词——《烈火红心》，两个人出场表演，大无畏造型配以铿锵有力的朗诵，一听，分明在说我和海青的事。不得了，我俩刹那间成了灭火英雄，什么“火焰熊熊，危急万分”，“火光就是命令，火场就是战场”，“奋不顾身，奋勇扑救”，事迹生动，形象高大，光芒四射。作为故事主角，我听得耳根燥热，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预防和扑灭森林火灾是天大的事，“火光就是命令，火场就是战场”，其精髓，除了防患于未然，就是严阵以待，把损失降到最低。真正的森林大火不是在地面燃烧，而是在几十米高的树顶上疯跑，人力扑打的是余火。尽管如此，人上火场就是拼命，山地奔走，有时全力扑打，有时严防死守。一点疏忽会招至前功尽弃，暗火尚存人不撤离。当时防火和灭火手段都比较落后，直到经历1987年特大火灾后大兴安岭的森林灭火才有了长足进步。见识少而警惕性高，我俩干了件没功劳有苦劳的事，二虎八叽就当了英雄。其实还没到防火期，那点余烬着不起来。还好，这么演过一回，再也没人提起。 ▽ 我师弟（开推土机）梁国胜。走上兴安岭那年，他15岁，我20岁。 好好看家护院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七绝天涯望乡）</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大兴安岭横天际，</h1>万顷寒松落九霄。绿短黄长穹宇阔，山高月近故乡遥。这是当年感叹原始森林气势磅礴的涂鸦，与现在岭友指尖点击过来的信息落差实在太大。十年兴安岭，无边古木承载着我们的青春回忆，可眼下突然感觉执念的依附变得飘渺。 一拨又一拨岭友重返兴安岭，拍照片传来，总说起沿途森林难觅大树。这不是自然界沧桑演变，仅仅归咎于个人失火所致，真难以解开大疙瘩。愚以为，大好河山必须踏实经营，科技研究的投入，防患于未然的设计，信息传递的敏捷，民众思想理念的提高，这些事情环环相扣，都非常重要。家底遭此浩劫，我们愧对天物，愧对祖宗。岭友又告诉我，去北欧四国（丹麦，瑞典，挪威，芬兰）旅游，同样的纬度，同样的森林，同样的树种，同样的寒冷气候，与大兴安岭比较，就像孪生的两处自然环境，可那边依旧风光无限。此与彼，理当美景相仿，不该差别悬殊。“想想大兴安岭的昨天，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岭友说。 ▽ 汪金秀、李素芬，50年前拍摄于大兴安岭秀玛干线二支线。 森林防火何等重要！大兴安岭特大火灾后的情况，事隔30年，《北京日报》有个报道——大兴安岭起火时（1987年5月6日），毕忠镇是国家林业部办公厅秘书处的副处长，就连他也是在5月8日才得知消息。对消息最为灵通的秘书处尚且如此，其他各部门就更可想而知了。难怪20年后，毕忠镇用了耳聋、眼瞎、腿瘸6个字来形容有关部门在当时的处境。大兴安岭火灾之后，由国务院直接领导的“大兴安岭火灾前线指挥部”演变成“全国森林防火指挥部”，国务院各有关部委和总参指挥部都派人参加，办公室就设在林业部。这个司局级部门与此前林业部保护司防火处三四个人的机构设置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此刻意识到，森林火灾其实是一种自然灾害，虽然百分之九十的起火原因都是人为因素，但自然条件影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而且森林火灾危害的不仅是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和国家林业资源，更可能对整个生态环境造成难以恢复的破坏。所以，监测、预防、预报才是降低林火灾害的最有效办法。痛定思痛，国家将数千万元“森防”经费中的绝大部分用在了建立预测预报系统上。经过20年的努力，到2007年时，中国已经建立起不逊于发达国家水平的卫星监测系统和“3S”森林防火系统。卫星监测中心就设在林业局，另设有东北、新疆、云南三个分中心。过火面积一旦达到一平方公里左右，卫星就能感受到热源。在人员问题上，国家不再鼓励非专业的部队和群众参加灭火。即使是有群众参与也只是清理和看守火场，直面火头的人员必须是训练有素的森警和护林员，而且灭火总指挥也必须经过培训，不能现场谁官大就听谁的。……追根溯源，我们国家森林防火工作发展到今天，重要的契机就是大兴安岭这场特大火灾。 ▽ 旅游拍摄：小树遍野，远看像苗圃。 咱有个约定 “生我养我的兴安岭，愿你重温远古的梦”——蒙古族歌唱家腾格尔在《我的兴安岭》中深情地歌唱。远古的梦，那就是绿色的梦，林涛滚滚，万山呼应。我们在东海之滨遥望兴安岭！在大森林里一起生活时，上海女知青吴佩佩曾写下一段文字：多么希望我们的大兴安岭能建设成为美丽的边陲之城，让一条条铁路、公路通向北京、上海，通向全国各地；多么希望能建造无数个小学、中学和大学，让朗朗书声传遍林海；多么希望能建成鹿场、马场、兔场，在浩瀚的原始森林里发展畜牧养殖业……那时候是大兴安岭开发初期，“浩瀚的原始森林”，“美丽的边陲之城”，是我们眼中兴安岭的模样和对其今后发展的朴实愿望。这热情洋溢的文字得到领导和知青广泛称赞。我们的青春与大兴安岭血脉相连，而原始森林对于大兴安岭来说，就像大草原对于呼伦贝尔、锡林郭勒一样息息相关。敬重大山再做一场绿色的梦，从此涅槃重生，林海涛涛永久绵延。 哦，山野的风告诉我，这一份洪荒希冀，呼唤绵远传递。我们的执念，已化作美好憧憬。大兴安岭，咱有个约定。只为等待你——气势磅礴的涛声！ ▽ 我与大树合个影！杨素玲50年前拍摄于大兴安岭瓦拉干山沟里。 —————————————注：文章原创。黑白照片当年拍摄，郑建华制作。旅游照片知青朋友拍摄。带*照片选自网上，特向作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