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小说）

鲁德

英语课快下课时，语文课周老师进来了。 她附在英语课老师，也是伊灵他们三（1）班的班主任陈老师耳边，悄声说了一阵什么。陈老师点了点头，对着正往课桌抽屉里塞着书本，起身准备离开教室的同学们说：“大家等一等，周老师有事要跟大家说。” 同学们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跑得快的几个同学，像华子航、刘浩明、左星喆，已经到了门边，这时也返回了座位。 “四月二十三号就要到了，同学们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日子吗？”周老师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回答。 伊灵举起了手。 “伊灵，你说。”周老师叫。 “是世界读书日。” “对，世界读书日。”周老师满意地说：“世界读书日，也是我们学校的读书节。为了让同学们过一个有意思、有意义的读书节，学校要举行课本剧展演比赛，每个班都要出一个剧目，”周老师停了下，又说：“刚才我跟陈老师商量了下，咱们班每个组都要排一个剧目，在课本里挑，然后比一比，哪个组演得好，就派哪个组代表咱们班参加全校的比赛。” 陈老师接过周老师的话，说：“现在离二十三号还有两个多星期，各组抓紧选好课文进行排练，注意，不能重复哟。” 同学们不再急着去教室外面的操场疯去了，而是以小组为单位，三五成群地议论起来。 第五组的八个同学自然围住了伊灵。 伊灵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数学课代表，第五组最大的“官”。 “伊灵，我们排什么呀？”小组长苏筱萱说。 “你是组长吔，应该是我们来问你的。”伊灵说。 “哎呀伊灵，你就说说吧，我真不知道怎么搞才好。”苏筱萱焦急地说。 “是啊伊灵，还是你先说说吧。”胖乎乎的赵博平也在一边说。 伊灵看看大家，“那我们先分头找课文吧，明天再一起挑选一篇好不好？” “好！”全组同学齐声响应。 第二天早读，苏筱萱先找到伊灵：“我觉得《三打白骨精》挺好。” 吴雅洁在一边兴奋地说：“我看了《慢性子裁缝和急性子顾客》，这个要是排出来，肯定通吃！” 张豫桐也凑了过来说：“《剃头大师》才有意思呢，我说就排《剃头大师》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赵博平插进来说：“你们说的这些好是好，可太难了啊，我们能排得出来吗？” 伊灵接着赵博平的话说：“我也觉得先找个简单一点的好，这样我们才能排得出来。”这么讨论了一阵子后，大家选定了《陶罐与铁罐》。 　　“吴雅洁，你作旁白；苏筱萱，你演陶罐；刘源源和赵博平演挖出陶罐、寻找铁罐的人，我演铁罐。”伊灵提出角色分配的想法，问大家：“好不好啊？” 赵博平连连后退，说：“我不行，我不会演，我给你们当啦啦队吧。” “你不演我演。”张豫桐抢过话头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七八句台词嘛。” “对对，张豫桐演，她肯定行，她上过播音与主持班呢。”另几个同学七嘴八舌地说。 伊灵放学回家跟妈妈说了自己演铁罐的事，还自己动手，拆了爸爸一个装快递包裹的硬纸盒，做了两个简单的道具，准备戴在自己和苏筱萱头上，一个表示铁罐，一个表示陶罐。 妈妈对伊灵说，虽然铁罐是负面形象，但戏份比陶罐还重些，演一演不错；并让爸爸对伊灵做的道具进行了加工，在伊灵画的陶罐和铁罐形状四周，贴上了一些用金黄色的纸剪出来的闪亮的小星星，这样看起来就漂亮多了，像道具的样子了。 星期五上午，周老师在语文课上说，下午看各组的排练，根据情况确定哪个组参加学校的比赛。 放学路上，伊灵一个一个地叮嘱：“吴雅洁，加油哦！”“张豫桐，你要把刘源源带好哟！”苏筱萱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伊灵朝着她大声地喊：“苏筱萱，下午看你的了！”…… 但下午的事情出乎意料的简单。 三（1）班六个组，除了伊灵在的第五组，别的组连演什么剧目都没能确定下来，都是你说一个我说一个，最后没办法统一起来，就这么撂在半空中了。见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周老师也不看排练了，只让伊灵讲了下他们第五组编排的大概情况，就说《陶罐和铁罐》代表班级上，要他们在课余时间好好排练，过几天她再来看。 几天后，周老师看伊灵他们排练。事情同样简单，但结果却与前次完全两样。前次伊灵他们是没有遇到任何对手直接胜出；这回，尽管第五组是独此一家，却遭遇了“全家”覆灭。 晚上，妈妈下班到家，见了伊灵，第一句话就是：“《陶罐和铁罐》怎么样啊？” 伊灵在做功课，没有抬头，快声应道：“周老师说一团糟，枪毙了。” “什么？”妈妈有点惊讶，不仅惊讶这样一个结果，也惊讶伊灵的声音里一点沮丧、扫兴都没有，反倒显出了几分兴奋。 “那怎么办？你们班不参加比赛啦？” “参加啊，周老师说重新选一篇课文，她来排。” “排什么？” “《守株待兔》。” “哪些人参加?” “周老师说在全班挑，不过，我已经被周老师挑上了。” 怪不得。妈妈心里想。 　　周老师在全班挑了十一个同学参加《守株待兔》课本剧的排练，第五组里有两个人入选，除了伊灵，还有吴雅洁。另外九个就都是别的组的了。十一个同学中，二组的庄诗芸扮演小兔子，四组的郭哲浩扮演守着树桩等待兔子的人，吴雅洁还跟在《陶罐和铁罐》里一样，作旁白；一组的罗梓阳和另外两个男生扮演农夫，伊灵和三组的朱可心等另外四个女生扮演小花小草。 课本剧的开场，是在电脑投射的大森林背景下，伊灵、朱可心她们六个女生，身上穿着翡翠绿的纱裙，头上戴着缀满五色小花的花环，随着轻快的音乐，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音乐一停，伊灵她们的舞也就跳完了，分散在舞台右前侧的树桩背后，盘着腿坐下，不出声也不做动作，静止为整个背景的组成部分，直到全剧结束，再站起来与大家一起到台前谢幕。 这是一出正儿八经的小舞台剧，有对白，有舞蹈，有音乐，有道具，有布景，甚至还有专门的演出服，十一个同学，演兔子的，演农夫的，演等兔子的，演小草小花的，还有作旁白的，等等，都有自己的角色服装。周老师还说了，比赛那天还要请朱可心的妈妈来给大家化妆。 周老师真是太厉害了，变魔术似的，两天功夫，就全搞定了。包括伊灵她们的那段舞蹈，都是周老师编排的。 不过，周老师也还有犯愁的事。 “同学们，你们谁能帮助做一个树桩和一个小篮子？”周老师问大家。 树桩是用来给小兔子撞的，篮子是用来给小兔子挎着采蘑菇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伊灵举起了手，说：“我爸爸会做树桩，小篮子我家也有！” “太好了！伊灵，这两样东西就交给你了！”周老师高兴地说。 周老师想得很周到，又在班级微信群里找到伊灵妈妈，跟她私聊了伊灵说的树桩和篮子的事，讲了一些“费心、拜托、感谢”之类的话。 伊灵一路跳着往家走。周老师教的那段舞蹈她很轻松地就掌握了。周老师还表扬她学得快、学得好。学会了、掌握了，她也就不担心什么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跟爸爸妈妈说树桩和篮子的事了。 篮子是现成的，不会费什么事。那是一只精巧别致、长方形的草编小篮子。三八节那天妈妈从单位带回来，里面插着水仙、郁金香、康乃馨、香水百合，说是单位送给她们女职工的节日礼物。现在时间长了，那些花儿已经枯萎，都被妈妈处理掉了，篮子空在那儿，可以拿了就走。 树桩大概有点麻烦。不过，爸爸有办法。爸爸是个理工男，心灵手巧，喜欢小制作，有许许多多的漂亮工具，家里的电器、家具出了毛病他都能修好，他甚至用报废的显微镜基座制作了一部小台钻！一个树桩在他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啊。 伊灵越想越高兴，嘴里不禁哼起了刚刚弹会了的《天空之城》。 一到家，伊灵就找出了那只小篮子，把里面那些自己放进去的折纸、玻璃珠子、头发卡子等等小零碎倒了出来。奶奶见了，有些好奇。伊灵平常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做功课，今天是怎么啦？便问她：“你在干嘛呢？” 伊灵诡秘地一笑，小心把篮子收到了自己身边，对奶奶说：“不告诉你。”然后才打开书包，拿出书本，开始做功课。 门“砰”的一声响。 “妈妈！”伊灵喊。她知道，这个点上，准是妈妈下班回来了。 “还要做什么树桩、带什么篮子啊？”妈妈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课本剧的事。 “周老师跟你说啦？是的。”伊灵欢快地说。 “那你演小兔子喽？” “庄诗芸演小兔子。” “什么？”妈妈声调变了，“那你演什么？” “我演小草。” “小草？” “是的，我和五个女同学演小草。” “我的天哟，”妈妈手拍自己的额头，长叫了一声，“你就演个小草，干嘛还要我们给你做树桩、找篮子啊？庄诗芸演兔子，找篮子是她的事，你起个什么劲？树桩……等兔子的人谁演哪？”妈妈停了下，问。 “郭哲浩演。” “那树桩应该是他去想办法找人做啊，你在里面掺和个什么劲？你傻啊你？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不要给我们揽事，不要给我们揽事，我们每天天一亮就出门、天黑才回来，哪有工夫给你干这些事？今天倒好，与你无关的破事你都给我们揽回来了！”妈妈连珠炮似的一顿数落。 奶奶从厨房出来，说：“怪不得一回来就摆弄那小篮子。” 伊灵听妈妈责备自己，心里发起慌来。先前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全没了。 看来，她又没做对事情，惹妈妈生气了。在妈妈面前，她好像很少做对事情。但是，她错在哪儿呢？周老师不是好像在鼓励她的吗？这应该是自己做对了的呀？ 伊灵有点懵。 爸爸也回来了。 “门外就听见你在喊，什么事啊？”他问妈妈。 “什么事？你宝贝女儿又给你找活干了！”妈妈把周老师跟她私聊的微信给爸爸看。 “哦，课本剧啊，灵灵演小兔子吗？”爸爸问。 “演小兔子？演兔子尾巴！”妈妈没好气地说。 “到底演什么？”爸爸又问。 “演什么、演什么，演小草！而且是六分之一草！” 爸爸更加疑惑地看着妈妈。 “六棵小草之一！”妈妈气哼哼地补了一句。 “啊？”爸爸的这声“啊”是拐了弯的，他稍稍停了下，说：“我哪有时间给别人做树桩呀，有时间也没什么劲哪，又不是给你做。”他冲着伊灵，很夸张地把手中的单肩包扔到了沙发上。 当然，说是说，爸爸的树桩最后还是做了，因为妈妈毕竟答应过周老师了，尽管她说是让伊灵给忽悠的。 树桩是用硬纸壳围成一个圆筒做成的，里面有钢丝箍撑着，外面画着粗糙的树皮，顶端画着一圈圈的年轮，很像，很漂亮。至于那只篮子，妈妈早已给自己当玩具了，不会管她拿去干什么的。所以，第二天上学，伊灵还是带着它们到学校参加了排练。周老师见了，连说了几遍“非常好，太漂亮了”。 最后的演出也十分成功。三（1）班的《守株待兔》征服了所有的评委，得了全场最高分，把第二名五（3）班的《巨人的花园》和第三名六（5）班的《西门豹治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理所当然地获得了一等奖。 参演的同学每人都得到了一张奖状。奖状上印着指导老师周老师和陈老师的名字，还印着十一个参演同学的名字。 十一个同学的名字中，伊灵排在第一。 爸爸妈妈拿起伊灵奖状端详着，互相对视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对伊灵说什么，但最终他们陷入了沉默，什么都没说。 伊灵看着一言不发的爸爸妈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守株待兔》里面那只撞上了树桩的兔子，爸爸妈妈呢，好像是一直守在那树桩前等着她这只兔子的人。 她有点倒楣，而爸爸妈妈也许有点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