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字楼老宅情怀（1）

禹辛

1959年冬季，随同父亲工作的调动，我们全家从沈阳来到山城本溪，下了火车走出站台，街面上冷冷清清的，只看到有人力三轮车拉客，感觉挺新鲜，这情景在沈阳是看不到的，好似乡镇景象，令我终身难忘，这时父亲所在军分区的十几名官兵开车来接我们一家去新居。 图：工字楼老宅 新居在北地，是本溪有名的“工字楼”住宅，“工字楼”一共有七十八栋，我家是最后一栋楼。新家西侧隔路是原本溪广播电台，那里临街有高高的红砖院墙，夏季从墙头露出玉米穗随风摇摆，蜻蜓在玉米穗上空自由的飞舞着，像一位姿态翩跹的舞者。常吸引得我和小伙伴驻足观看，很想拿纱网进去捕捉几只蜻蜓玩，然而院墙太高了，难以爬上去。 一次，我踩着小伙伴的肩头好不容易爬上墙头，一看里边好大一片玉米地，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大吼：“你要干什么！”，吓得我们一下子从墙头跌落下来，摔得屁股好疼。 我家居住的小楼房原来是驻军部队一个连的营房，楼前有一个篮球场。据说工字楼是日本投降那年盖的，完全是按照日式标准承建的，在本溪湖老城区也建有很多日式平房，是给日伪科员居住的，我们家居住的是处长以上和高级管理人员居住的。 小楼居住四户人家，楼上、楼下各两家，楼中间有过道和通向二层的楼梯，儿时我经常与小伙伴们一起围着这栋楼玩捉迷藏、踢铁盒子，女孩子们在楼前跳皮筋、跳房子……这栋楼留下了太多的美好记忆。 我们家住一楼，前后楼各有进户门，阳面进户单扇门进去就是厨房，阴面进户门是对开大小门，进去是小厅，两门之间是浴池，有水磨石池子，那时每周两次供蒸汽，先往池内放足了凉水，然后定时打开送气管道开关，一阵子供汽的轰鸣过后，浴室内充满了蒸汽，一会儿水热了就可以洗澡了，文革初期改为一周一次，后来大概因为“封、资、修”的原因，就停止供汽了。有的住户将澡堂改为仓库，又有人家在澡堂里修建小火炕，与隔墙的煤炉连通，冬天睡在小炕上非常暖和。 冬天的供暖，是由北地锅炉房负责的，每天定时供汽，到了供汽的时间，暖气片铛铛响，房间温度迅速提升，热的可以只穿背心，好景不长，供汽一停，室内温度就逐渐降了下来。为了保持室温，每年入冬前，我家都要找来报纸或牛皮纸，用面粉熬一小盆浆糊，把所有的窗户缝隙都糊的严严实实的，由于我家距离锅炉房较远，暖气不是十分热，又找来塑料布钉在窗户上，以保持室温。 说到供暖，工字楼各家各户的一楼，都有地沟，里边是暖气管道和自来水管，室外也有地沟，上面覆盖水泥板，直通室内地沟，在进户大门口出有一个地沟盖，方便维修工人检修，有时维修工人会突然敲击室内地沟盖，突然从地沟里钻出来，为了安全，我家在地沟盖上压上了大酸菜缸。 工字楼一户有三居室，室内的全部家俱都是公配的，主要有木床、桌椅，木柜等，这在当时来讲，待遇还是挺高的。卫生间在居室里侧，室内是地板，间壁墙是双层木板条白石灰墙面，一楼地板下边有暖气沟，不过里边老鼠也特别多，一到夜间地板被老鼠磕的咯吱……咯吱响，家里买了老鼠夹子，有时我还把夹子放进地沟里，无奈，老鼠太多了，怎么也消灭不了老鼠，没办法，我家养了一只小花猫，老鼠是不敢出来了，不过半夜有时能听到老鼠在天棚和夹壁墙里乱窜的声响。 图：煤灶做饭 住在一楼的好处是楼前、楼后有空地，可以种菜，刚开始用木棍加草绳拦上，以后父亲在木材厂买来近两米长的板皮子，围起了栅栏，一楼的家家户户都建起了各式各样的栅栏，种菜养花、养鸡。围栏时间长了，破损严重，每年开春都要修修补补。 我在供电车间工作期间，正赶上给新建变电所送来一批高压开关柜，我将废弃的外包装复合板运回家，利用休息日，与表弟一同重建了围墙，这些复合板一直到工字楼动迁时，还完好无损，送给了单位好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副食品都凭票供应，不少家都养鸡下蛋吃。夏天可以在院子里养，冬天就在厨房里的一个大桌子下边钉做一个鸡窝，隔板条下边撒上炉灰，每天都需要清理鸡粪便。虽然辛苦，但每次母鸡咯咯哒一叫，捡起带有温度的鸡蛋放进篮子里时，总是乐呵呵的。 图：父亲的军用小铁锹 那时烧水做饭都是烧煤和黄土，每个月烧煤都有煤本，按照每户居民人数供应煤量，那时本溪有专门供应居民的售煤店，有牛心台煤和田师傅煤矿生产的煤，居民大多喜欢用牛心台煤，这种煤火苗旺抗烧，每次买煤都要与邻居家借带车子，大多时候是雇佣煤厂的力工，他们有专用带车子，配有车厢板，有的力工还配有小毛驴拉车。买回的煤就放进家门口专门放煤的小库里。 买回的煤还要与黄土按一定比例用水搅和在一起，黄土都是在住宅楼后的空地上自己挖的，偶尔也买一车。和煤是在厨房水池边的小煤池子里，我家当时使用的是父亲留下的一把军用小铁鍬，用它来和煤，可惜，这把铁锹因常年使用，鍬头磨损严重，鍬把也断了。 图：售煤店 一天我找了仨哥们，在单位弄了一台带车子，到售煤厂排队开票，买了五百斤粉煤。到家后，我拿出了父亲的两瓶“西鳯”酒犒劳哥几个，花生米、午餐肉、西红柿拌白糖……开喝！三下五除二，两瓶酒下肚，结果小强满脸通红，说话语无伦次，只好把他扶上车送回了家。前年，小强因心梗去世了。 往事如烟，几十年过去，凭证买煤、靠烧煤过日子的年代早已成为历史。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日新月异，居住环境更是翻天巨变。坐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回想起以往冬季里买煤的往事，不禁感慨万千。 图：居民争相购买大白菜 我国实行计划经济的年代，东北有冬储大白菜的习俗，入冬前，各菜市场街面上到处是大白菜堆，那时候我在家里是主力，一大早拿着粮证，冒着刺骨的严寒排长队，有一年，我家冒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排队才购买到冻白菜，那一年腌制的酸菜非常不好吃。 图：支起大铁锅烫白菜 一上秋，我们家买来五百斤大白菜，在院子空地上晾晒几天后，搬来许多旧木料，挖坑砌好炉灶，放上大铁锅烧热水。岳父母也来帮忙一起烫白菜，岳母亲自操作，水烧开后，她非常熟练地把大白菜放进去热水锅里，捞出搁在门板儿上晾凉。 我的母亲在厨房为我们准备午饭，中午时分，亲属及孩子们放学回来，母亲在院门口摆上桌椅板凳，端上各种熟食和酒菜，大伙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孩子们吃上几口就到熄灭的炉灶炭火旁烤土豆去了。 图：孩子们利用炭火烤土豆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曾经百姓生活家家离不开的光景，早已陆续的消失。冬储大白菜、煤炭、柴火，粮证、布票……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冬储大白菜也早已不是千家万户的入冬必备品了，但那些岁月里曾经的往事，却深深的刻在了几代人的记忆里。 图：本溪铁路乙线桥被洪水被冲毁，冲走6孔钢板梁，4个桥墩被冲断，两岸桥头路基冲掉一万多立方米。 1960年8月，本溪太子河发大水，受灾严重，学校也都停课了。听父母亲讲，居委会号召居住宽松的家庭，安排“水灾户”暂时居住，我们家也积极报名接纳“水灾户”。家里马上腾出一间最大的屋子，街道送来了板材木料，顺墙搭建了一趟木板床铺，母亲和姥姥打扫干净，并找来被褥铺在上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街道干部唐大妈领来一户人家，前面是一位叔叔，后面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个小男孩，胆怯的望着我们，父母亲急忙迎了上去，握住他俩的双手，当他们一家走进收拾一新的房间，夫妻俩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了，不住地说着“谢谢！谢谢！”…… 家里来了新房客以后，母亲让姥姥找来我们的旧衣物，还有每月结余的米、面接济他们。这下我们家可热闹了，可能是他们第一次住进楼房，那2个小孩玩翻了天，特别是那个小男孩，在墙壁上一通乱画，没几天功夫，墙壁上到处是花花绿绿的图案。 大约半年时间，政府为灾民安排了新的住所，临分别时，夫妻俩眼含热泪，千恩万谢，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我们互相挥手告别，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过得怎么样？那个在墙壁上作画的小男孩你还好吗！ 图：肆虐泛滥的洪水 图：老槐树 老宅院落里有2棵老槐树，每年5月是槐花盛开的时节，槐树上绽放成一片香的雪海，垂挂于枝头白如玉、嫩如脂，初绽如弯弯的豆瓣儿，这一串串花束翩翩摇曳在柔和的风里，缕缕浓郁的花香直扑鼻翼，随之潜入肺腑，浸润心田，让人真切感受到什么是心旷神怡。那些勤劳的蜜蜂，嗡嗡地萦绕在绿叶白花间，采集酝酿香甜的槐花蜜。 每到洋槐花盛开时节，邻家小伙伴就急红了眼，寻找长长的竹竿，再找来铁丝，把铁丝拧成弯钩状，用一根结实的绳子把铁丝紧紧地系在竹竿的顶端，这样，一个专门采洋槐花的工具就做成了。 我爬上槐树把一枝一枝的洋槐花钩下来，放在大篮子里，等篮子盛满后，姥姥就和我顺着花枝把花儿一条条捋下来，放在竹筐里，然后姥姥再把它们洗干净，空去水分，和面粉拌在一起，放在锅里蒸，不一会儿就可以闻到甜甜的槐花香的味道了。 记得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粮食不够吃，多亏了老槐树，老槐树帮助我们度过了难关，邻里们对老槐树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 图：金银花 我家老宅的院子里还有几株金银花藤蔓，几年的光景，已经爬满了藤架。初春金银花开，衬托着院落里的两棵老槐树上的串串槐花，把院落点缀得格外美丽，微风轻轻吹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金银花和槐树花的芳香，覆盖了整个小院。 金银花刚长出来的叶子是碧绿色的，绿的像碧玉，像翡翠……让人看了忍不住去靠近它，使劲地闻上一番，叶子越长越大，藤越爬越高……金银花生长时，一团团，一簇簇，每天都有一对对含苞待放的花苞，绽放时一对一对的，先是纯洁如白雪的银花，伴随着太阳的升起，而逐渐地变为金色，纤细地花瓣就像一只手，中间的花蕊各不相同，落山了，金银花也败了，第二天早晨，又有一批新花伴随初升的太阳慢慢绽放，周而复始。 到了深秋，大部分的花都凋谢了，而金银花却开的正旺，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多么素雅的美啊，只有亲眼见到的人才能领略！ 图：血桃树 老宅院子里长出一棵桃树，那是我不经意间随手扔到地里桃核发芽生长出来的，3年后，桃树开花结果了，桃子外表是暗红色毛毛糙糙的，可是一口咬开里头的瓤是血丝般的红，连汁水都是血红色，甜酸可口，沁入心脾，这种桃子叫做“血桃”，随着桃树一年年长大，桃子吃不完，就送给左邻右舍，有时我还带给同事们尝鲜。 图：山杏树 老宅院栅栏边有一棵山杏树，那是我们在院落吃山杏时随意丢弃的杏核而逐年长大的。每年春季，树上粉色杏花瓣，纷纷扬扬，随风飘落，煞是好看。 不过，山杏树刚发芽，树枝是就出现网团子，里边尽是小毛毛虫，此时马上喷洒杀虫药，保护了山杏树不受虫害侵蚀。到了秋季，满树尽是黄红相间的山杏，口味甘甜，惹得邻家小孩经常爬上屋顶偷吃杏儿。 图：美人蕉 后院栅栏旁几棵在酷热的天气中盛开的美人蕉，分外艳丽。这天傍晚有人敲门，原来是楼上赵叔的朋友，带着满嘴的酒气，掏出一百元递给我，非要买一棵美人蕉，我怎么阻拦也不行，只好先收下，给他挖了两棵，他一再千恩万谢，当晚我把钱退还给了赵叔，结果第二天他又买了香肠送给我，唉！遇到实惠人了。 图：1998年65栋楼附近工字楼，一期工程开始拆迁。楼前的木料、砖块是拆除住户自建小房屋留下的。 那个年代，由于大多数家庭子女多，孩子结婚没有房子，只能在自家院内自建小房，当做婚房。 这张照片是这栋楼的叶凤馨为了留下永久的纪念，拍下了这张弥足珍贵的照片。 图：工字楼二层平台模样 曾经居住在“工字楼”的发小老同学感言： 阎莉：每当我经过儿童乐园木马游乐场，总爱抬头望望坡上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那有我太多的童年记忆。从儿时到1968年下乡都在那儿居住，一个个儿时小伙伴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闪过，我们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着……下乡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是我童年追梦的起点。工字楼现在虽然不存在了，但那段美好的记忆永远留存在心间！ 王平：上世纪50年代初至60年代末，我家住北地工字楼63栋一楼。那时每栋基本上住4户人家。每户人家有三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浴池间，一个卫生间，前后两道门。室内的全部家俱都是公配的，主要有床，桌椅、柜子等。这在那个年代也算是可以了。其地理位置也算是最佳：东面有儿童乐园，附近的游泳池北面是国有北地副食商店和本钢一小学校（我就读于此）。南面临市军分区，西面是我下乡前的母校一一本溪市一中。 那个年代，我们天真，活泼，快乐和幸福，同时也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和知青上山下乡，勾起了满满的回忆，尝到了酸、甜、苦、辣！现在，原工字楼区域整体改造，巳形成繁华的居民区和商业区，欲寻找当年工字楼的影子，只能是这张照片了！ 刘晶晶：我心中的工字楼，老宅的味道，我出生地，抹不掉的记忆，忘不掉的亲情。老同学汪禹辛细腻地倾诉，打翻了我内心的五味杂陈。真的让我感动、震撼、无法忘记。 汪菲：怀念老宅，就像怀念亲人，老宅伴随着我的童年、少年、一直到我成年工作。回忆往事，历历在目，内心感慨万千。感恩父母让我无忧无虑的长大，把我当手心里的宝一直疼爱着，过着衣食无忧，快乐幸福的生活！感谢哥哥为家辛苦付出！祝您仲夏生活幸福美满安康。老房子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现在的老房子虽然拆了，但关于房子里面的回忆会在我脑海中永存…… 叶凤馨：写的太详实了。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展现在读者面前，那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环境下的同龄人的生活场景，它深深的印在我们的脑海里，存在我们的心底，永远都不会忘记。 图：这是2008年10月16日，刊登在《本溪日报》上的工字楼38栋楼照片，楼前临街平房改造成了门市房，经营“渤海湾风味海鲜”。 1998年，工字楼地区整体改造，我在工字楼整整生活了四十一年，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承载着那段岁月的七十八栋楼，都只能存留在记忆的脑海里。院落里的老槐树、小桃红、山杏树、金银花，还有刚刚结果的梨树，以及满墙的爬山虎都离我而去，无法搬迁到新居，飘荡院落里的花香，只能留在深深的记忆里。 作者简介 汪雨欣（网名：禹辛）出身于军人家庭。1968年初中毕业，“上山下乡”到本溪县兰河峪公社；1969年应征入伍，服役于北京总后勤部281部队1大队；1973年退役，分配到本溪钢铁公司从事管理工作，2012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