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指手摩天

<p class="ql-block">  下午五点多时,距离湖南省的嘉禾县城只有七公里了,我在通往嘉禾县的357国道上两脚奋力地踩着单车,心中时刻期待着即将到来的那个在西藏高原上分别了七年之后的重逢。</p><p class="ql-block"> 突然,伴随着一阵嘟嘟嘟的轰鸣声,一辆绿色摩托车在我眼前一闪,紧接着就在我前面不远处的路边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就见那摩托车上的人回过头来,冲我嘿嘿一笑。</p><p class="ql-block"> “小雄?”我惊讶地叫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快速骑到摩托车跟前儿,停下车来仔细一看,果然是他。七年不见了,他还是老样子,只是脸比七年前骑行西藏时白了一些。是啊,在青藏高原上骑行的人,哪个人的脸会不黑呢?</p><p class="ql-block"> 五天前,在江西赣州,由于广东的疫情依然没有消失,且防御措施和离粤条件越来越严格,因此使我不得不放弃了原定经广东湛江徐闻跨海去海南的计划,决定改道湖南郴州和永州,绕道广西北海去海南。</p><p class="ql-block"> 在朋友圈里看到了我的这个决定后,小雄立即向我发来了问话:路过郴州市的嘉禾县吗?如果路过,那就见个面,顺便吃个便饭。</p><p class="ql-block">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重逢机会。我想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也可以说,这就是缘分吧。</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七年前的七月底,我们来自西面八方的六位素不相识的骑友不约而同地在新疆叶城县的一家旅店里相遇了。大家都是来挑战新藏线的。新藏线海拔四五千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不仅荒无人烟,人迹罕至,而且不时地也会有野生动物出没。不仅会遇到珍贵罕见的藏羚羊、藏黄羊和藏野驴,也会与野狗、藏獒,甚至野狼不期而遇。因此,大家决定结伴而行,互相照应。</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与小雄等几位骑友一起度过了一段人生当中极其艰苦,极其危险又极其难忘的时光。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让人心潮彭拜,心旌荡漾。难怪许多骑行爱好者都会把骑过新藏线当做自己骑行生涯中最辉煌,最引以为豪的一段经历来津津乐道,久久不能释怀。</p><p class="ql-block"> 小雄的家并不在县城里,而是在乡下。因此,进城之后,我先找到了一家宾馆,开好房间。把行李和车放下后就坐着小雄的摩托车跟他一起去了乡下。</p><p class="ql-block"> 摩托车在市内的晋屏北路行驶了不一会儿,便向左一拐,驶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巷子的两侧是一座座三四层的居民小楼,一股股的饭香已经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飘了出来,在巷子里回荡着。一些吃完饭的老人已经开始坐在自家的门前乘凉了。一些小孩也在奔跑嬉戏着。巷子里还不时地响起摩托车、小货车和小汽车的轰鸣声和喇叭的滴滴声。那都是在城里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或生意赶着回家吃饭的人们。</p><p class="ql-block"> 穿过小巷,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周围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和菜地,间或还会有一些小溪或河渠穿梭在其间。不远处是一个个绿色的小山。路也变得蜿蜒曲折起来。</p><p class="ql-block"> 只见小雄两手很轻松地扶着车把,很熟练地驾驶着摩托车在乡村小道上拐来拐去。车子在坎坷不平的小路上上下起伏着。我尽量腰杆挺直地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两手紧紧地抓住屁股后面的车架,两眼不停地向四周张望着。夕阳映照在不远处的山顶上,使绿色的树林披上了金色的霞光。</p><p class="ql-block"> 城市的喧嚣渐渐地被抛在了脑后,寂静的乡村出现在了眼前。</p><p class="ql-block"> 恬静中,小雄的家到了。</p><p class="ql-block"> 小雄的家位于距离嘉禾县城5公里的砠窝村,是一座四层的灰色小楼,小楼的周围被自家的菜地和一个荷塘包围着。白天是吱吱的知了声,夜晚是呱呱的蟾蜍声,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在这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小雄带着我走进楼内沿着完全没有装饰的水泥楼梯拾阶而上。他一边迈腿,一边拍了拍楼梯的不锈钢扶手对我说,我就是做这个生意的。</p><p class="ql-block"> 哦?我眼前一亮。</p><p class="ql-block"> 二楼就是客厅了,面积大约有70多平米,围绕着客厅还有厨房厕所和两个卧室。除小雄外,家里还住着小雄的父母和哥哥一家。</p><p class="ql-block"> 为了今天的这顿晚餐,小雄从下午就开始忙活了。先炖了一锅排骨玉米,又酱了一盆啤酒血鸭。晚上又炒了一个青菜,拌了一个西红柿。据小雄的母亲讲,鸭子和排骨都是从市场上买回来的,现在家里已经不养猪,养鸭了,因为养这些从成本上讲并不划算。而西红柿则是自家种的。酒,喝的是小雄家自酿的玉米酒。由于饭后小雄要开摩托车送我回城里的旅店,所以小雄不喝酒,只有我和小雄的父亲喝酒。</p><p class="ql-block"> 晚餐是在客厅里,我和小雄的一家人坐着小椅子,围着一个小饭桌吃的。让我亲身体验,感受了一次实实在在的乡村人家的真实生活。</p><p class="ql-block"> 席间,我和小雄兴致勃勃地回忆起了当年骑行新藏线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小雄的记忆力实在是比我好太多,就连我们骑过的每一个镇子,每一个村庄,每一个驿站的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 我也清楚地记得,当时小雄的后车架上除了行李之外,不仅带着大米粮食油盐酱醋,还驮着一个高压锅,在荒芜的狂野上,在高原强烈的阳光下,明晃晃的甚是炸眼。每天下午,当我们骑到一个目的地露营扎帐时,小雄就到附近的泉水边上打水拾柴,负责为大家蒸上一锅香喷喷的米饭,或者是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大家围在一起,端着饭盆,蹲着或者是坐在石头上吃饭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在骑行的路上,我经常被问道为什么会独行?我通常的回答是,一个人自由,方便。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在内地骑车基本上都是有安全保障的。哪怕是你的车子突然出现了无法继续骑行的重大故障,哪怕是你的身体突然发生了难以忍受的巨大伤痛,甚至是摔倒骨折,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有过路的车辆,尤其是长途班车可以搭乘。实在不行还可以呼叫出租,呼叫货拉拉,呼叫救援等等。</p><p class="ql-block"> 但是,在进藏的骑行路线上,尤其是新藏线和丙察察线这两条连村镇也没有的人烟稀少的路线上,搭车是件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主要原因是通过的车辆微乎其微,一天也看不到几辆车,到了傍晚以后就更看不到车的影子了。新藏线的许多路段,尤其是通过无人区的那几天里手机都是没有信号的。天气也是寒冷的,即便是八月份也务必要带着羽绒服的。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原上,夜里只有一个季节,那就是冬季。因此,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就显现出结伴组队骑行的重要性了。这其中在最后担任收队任务的骑友就最为重要。因为受空气稀薄高原反应的影响,每个人的体能和每天每时每刻的身体状况都不同,休息补给和方便也都是随意性的,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做到相互等候,结伴同行,而大多数情况下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节奏骑行,相互之间的距离也是拉得很长很长的,甚至是相互看不到踪影的。在这种情况下,骑在前面的人车子一旦发生了意外,身体一旦出现了不适,一个人独立修车,调整身体有困难时还能祈盼后面的队友过来帮忙。情况严重无法解决时,后面的队友上来后也可跑到前面通风报信叫救兵。虽然这也许会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总算还会有希望,还会有盼头。但是,处于队尾负责收队的队友就没有这种便利了。因此,这位队友的心理素质、体能乃至修车等各方面能力都必须特别强大才行。</p><p class="ql-block"> 清楚的记得在穿过一个寸草不生的山坳,骑上一个垭口时,车胎突然爆了,那个固定车轮的卡子却莫名其妙的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卸不下轮子,补胎就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好在我的后面还有一个小雄。等了好久,小雄终于从一个小点变成了一个大活人,蹲在了我的车旁。在他的帮助下,困难迎刃而解。当时的小雄才20出头,但在我们的队伍中却是野外生存能力最强,修车水平最好的队员,修车工具也带的最全,甚至连截链器都有,有了截链器,哪怕是链条折了也不必惊慌。</p><p class="ql-block"> 在内地骑行时遇到的哪怕是一个像补胎这样的小事在新藏线上都有可能变成了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完全束手无策的大事。更不要说由于行李太重辐条折了,车架子断了这样的大事了。可是,在西藏骑行要比在内地骑行带更多的衣服和装备,因此,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极有可能的。我们六人当中队友小强的后车轮就折了三根辐条。在丙察察线上我也遇到一位另一个进藏队伍中的骑友因铝合金的车架不堪重负而导致支架断裂,最后不得不被迫打道回府的事情。当时那位骑友无比沮丧的表情直到今天我还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是啊,新藏线上的许多路段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见不到人烟的,太阳一旦落山,气温就会顿时下降,假如不幸困在了路上,到了夜晚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想想,实在是有点恐怖。</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好像是由一位四川女人开的旅店里过夜。说的是旅店,实际上就是一排用稻草、木板和塑料布搭建起来的草棚子。每人收费30元。草棚子后面就是一片碎石滩。十几米开外就是一条白花花的河流。清晨,突然从河畔传来一群野狗的狂吠声。还躺在草棚里没起床的我们都惊呆了,赶紧冲出草棚查看,正好碰到了拿着牙刷牙缸从河边退回来的小雄。原来,河滩上生存着一群张牙舞爪的野狗。平时它们与草棚里居住的驴友以及不远处一个兵站的守军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趴在河滩的碎石堆里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偶尔出现的几个穿着五颜六色的冲锋衣冲锋裤的骑行者。只有当这些来访者侵犯了它们的领地时,才会对冒犯者采取攻击。这天早上拿着牙刷牙缸到河边刷牙洗脸的小雄正好成了它们的目标。霎那间,几只硕大的野狗立刻疯狂地向小雄扑来。好在小雄腿脚麻利,反应灵敏,马上弯腰拾石,迅速后撤,才躲过了一劫。后来,听旅店老板娘说,就在不久前,这群野狗撕咬了一位穿着彩色冲锋衣的女驴友。后来,幸亏是兵站的战士们迅速赶来,用机关枪扫射,打死打伤了好几条野狗后才把那位受伤的驴友解救出来。从那以后,野狗与人咫尺之间各过各的,互不侵犯,这似乎已经形成了双方之间的一个停战协议。</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上,当我们吃完面条骑着车出发时,分明看到几条黑色的大野狗正卧在碎石堆中用凶狠而又贪婪的眼神凝视着我们的离去,相隔距离大约也就十几米左右。当时,我一边骑着车,一边向这几条野狗张望着,既提防着它们会扑上来而死死地盯住它们的一举一动,又担心如果看它们久了反而会引起它们的警觉。现在想起来,这实在是一次不可不说为惊险的经历。同时又为人与狗之间能够达成如此的默契而惊叹不已。</p><p class="ql-block"> 谈起这些往事,我和小雄都感慨万分。</p><p class="ql-block"> 喝完了玉米酒,又喝了冰镇啤酒,排骨和鸭肉也是吃了一块又一块。糖拌西红柿更是风卷残云,一扫而光。</p><p class="ql-block"> 离开小雄家时,深知骑行艰辛的小雄给我装了一袋子西红柿是让我带在路上吃的。在楼顶养了600只鸽子,做鸽子生意的小雄的哥哥也给我包了一大包鸽子蛋,是让我早上在旅店里煮着吃的。</p><p class="ql-block"> 对于小雄一家人的热情我实在是感激不尽,无以言表。能够千里迢迢的从北京骑到湖南,在小雄乡下的家里享受到这么一顿地道的湖南家宴这的确是一件兴事,更是一种情分。我想,这种情分也许正是由于大家曾经共同经历了那么一段特殊的人生历练之后才会产生的一种情义吧。</p><p class="ql-block"> 在送我回城里旅店的路上,小雄对我说,等忙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还会出去远游的。但为了节省时间,这次他打算骑摩托车出行。</p><p class="ql-block"> 是的,有过远行经历的人往往从此便在心中埋下了一个大地的种子,一种远方的情结,一旦时机成熟,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种子就会破土而出,<span style="font-size: 18px;">心就会蠢蠢欲动。</span></p><p class="ql-block"> 重逢让我们重温了那段至今想起来还令人痴迷的往事;重逢让我们增进了彼此之间的友谊。</p><p class="ql-block"> 小雄说,他还没有去过北京。我说,来吧,来了,就住家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