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聊天形态

吴鹏

依本人浅见，日常生活中，好的聊天大约有四种形态：分别如下：

其一，认真地敷衍。譬如，上班遇着同事了，你主动招呼一声，“老吴早，今儿天气不错。”我必定认真回道：“最高气温38度呢，幸亏还有点云。”然后各自微笑着擦肩而过。如果我回道：“哎，不错。”那就不好了。其中少了点认真劲头，显得有些怠慢对方热情。其实我回答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我说的句子要比对方长那么一点就好。全世界的人见面，开聊最多的就是天气，能聊出什么花样呢？何况出门前大多已看过手机里的天气预报了。

下班也不例外，在电梯碰着领导了，领导微微一笑：“小吴，住什么地方啊？”我必得认真回答：住某某地某某小区，坐地铁一个小时左右，开车半小时左右。然后，领导：“嗯，不错。”这时电梯差不多就到一楼了，领导出电梯先行，我等随后，各走各的。其实，这位领导在这部电梯里问这个问题少说也有十多次了，但估计直到退休，他应该还是亲切地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必定如此认真地作答，绝不敢偷懒只回答“住某某地某某小区”，而把“坐地铁一个小时左右，开车半小时左右”省掉。后者看似废话，实则紧要。这表明我对领导关怀的一种感动，蕴含恭敬之意。

其实挺好的。我就特别喜欢领导健忘。如果某领导真的特别喜欢你，每次都记着你说的话，恐怕也是不太妙的。一年内你在电梯遇着领导10次，领导依次问你：住哪儿？爱人在什么单位？孩子多大了？你们家谁做饭？老家是什么地方的？父母是否健康？下班干些什么？近来忙不忙？最近还好吧？昨天喝酒啦？照这样下去，后面的问题，你会不会越来越心慌呢？

所以，有一种好的聊天，叫无关紧要、但求样子。

其二，认真地找乐。譬如，你到外地出差，主人用土豆、白菜招待你。主人郑重地介绍道：“这是我们当地的高山土豆，含硒的；这白菜也是绿色无公害，没打农药的。”说着，还亲自夹一个土豆到你碗里。虽然你在家从不吃土豆，但这时也必定装作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边吃土豆边夸道：“好吃！好吃！虽然我在家不太爱吃土豆，但这土豆一看就不一样。”于是，宾主双方的诚意、敬意和谢意都得到了充分体现。多欢乐啊！可如果你诚实地回答：“我老家的土豆都被肯德基高价收了去。”或是在饭桌上只吃腊猪蹄不吃土豆和白菜，这就不好了。接下去，怕是不好聊天的。

学习也一样。单位组织培训一周，结业谈学习体会时，大家纷纷表示学习收获很大。某处长发言：我国在深海、深空、深地、深蓝等领域积极抢占科技制高点。“海斗一号”完成万米海试，“奋斗者”号成功坐底，北斗卫星导航系统全面开通，中国空间站天和核心舱成功发射……这得益于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强领导，得益于我国的政治优势和制度优势，得益于广大科技工作者的崇高精神和优良作风，得益于全国人民的团结奋斗和大力支持。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们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增强“四个意识”、坚定“四个自信”、做到“两个维护”，牢记国之大者，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懈奋斗。厅长对该处长发言表示肯定，大家热烈鼓掌。

会后，同志们都说该处长发言高屋建瓴，大气、深刻；但有位同志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们政治意识太强了，就是科学精神少了点。结果一群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这莫不是要让大家陪着再上一次学习班？！要不为什么强调必须提高政治领悟力呢？要不为什么厅长是厅长、处长是处长，某同志老是一级主任科员呢？

所以，有一种好的聊天，叫和光同明，心有灵犀。

其三，认真地求知。譬如，有幸与几位大师同行，听他们高谈阔论。王教授说，清朝中断了中华文明发展进程。儒家学说发展到明朝王阳明心学时已是集大成者，其有四言法门：“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老先生遗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如果中华文明能将王阳明心学发扬光大，那么满街都是“此心光明”的圣人，而不会是清末亿万卑躬屈膝的奴才，中华民族又如何受列强凌辱？！众人深以为然。

忽然就记起阿基米德的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整个地球。”撬地球玩也许真不很难，但支点和杠杆上哪儿找去呢？作为一名长期与坏人坏事作斗争的实务工作者，真的很想知道怎么个发扬光大法，就能使满大街都是“此心光明”的圣人？所以，听完教授们聊天，我就更信仰“山沟沟里的马克思主义”了。

是的，大人们的聊天都是无字教科书，关键是你怎么个读法。新来的公务员小李就很喜欢听领导们聊天。李厅长在某次宴会上说，他胃不好，喝不了酒。王处长在某次出差时说，他不喜欢吃带毛的东西。钱科长在某次散步时说，他小孩的数学成绩不好。后来，在一些不经意的场合，李厅长得到了小李所找的保胃中医秘方，王处长出差就餐时发现肉少了鱼多了，钱科长通过小李联系上了他教数学特厉害的同学……后来，新公务员小李就成了厅办李主任。看看，社会教的才是真材实料。

所以，有一种好的聊天，叫君自倾怀，我且酌意。

其四，认真地说事。譬如，领导跟你说：“小江，忙不忙？不忙的话，我们聊会儿天。”你屁颠屁颠地跑到领导办公室，把门掩上。领导说：“小江啊，你看我这成天忙兮兮的，也很少关心你。平时呢，就老是批评你们，你们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是生怕你们成才晚了，进步慢了。这样，平常都是我给你们找问题、指缺点。今天你也给我找找毛病，说点心里话，好不好？随便聊啊，想哪儿说哪儿。”顷刻间，你头脑里是不是生出几千个大回转？思考良久，你认真地回答道：“您有两大缺点：一是做事情太认真，要求太高。您一天到晚要处理多少事？有些事情能过去就过去，不然您的身体怎么吃得消？二是您对人太好了，自己受累。可谓爱之深、责之切，您对大家的好，绝大多数人都能理解，但有时可能有个别人一时转不过弯来，您要苦口婆心、劳神费力地做一大通工作。”然后，领导既表扬你又批评了你。表扬你说的是实话、心里话；批评你的是，无论怎样，都要对事认真、对人友善。你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两天后，单位贴出告示：组织部来人考察干部。

混过江湖的人应该知道，越是大事儿、重要事儿，就越是不在办公室里说，当然，更不会在会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议着说，所谓无共识不上会嘛。某天，你接到很久不联系的同学电话：“老同学，晚上找个地儿坐坐，聊个天呗！”“啥喜事儿？还有谁？今晚我请啊！”“没什么重要事儿，就是想你了呗，都是几个好哥们。今晚我做东，你就不要抢啊！”

酒过三巡之后，老同学发话了，“张总，听说你公司近些年发展得气势汹汹，又是招兵又是买马的，什么时候我跟你混得了。”你自然是赶紧地客气，边诉苦边把对方吹捧一番。然后，你那老同学指着旁边正忙着斟酒的年轻人说：“这是我的外甥，刚大学毕业，学的就是你们公司的那个专业，叫什么来着？他当时给我说时，我还建议他到北上广闯闯，哪知这小子就看上你们公司了。要不，上你们公司试试？走正常招聘程序啊，不许走后门，不行就不行！”那小子站在你身边，一句“张总，我干了，您随意”之后，满满一大杯白酒就见了底。之后，他就毕恭毕敬地站着，等你发话。

最终答案实际上是不言自明的。在中国社会，日常之事，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除非当家人不去。这种办事方式，效率多高多和谐啊。

所以，有一种好的聊天，叫举重若轻、浑然天成。

当然，除此之外，其他好的聊天也是有的。譬如，如果您今天得空，亲切地慰问我一声：“老吴，生日快乐！”我必定恭敬地回道：“谢谢挂怀和亲切关怀！”您看，这天聊的多好啊，如春天的花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