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逸事

你是我眼中的风景

<p class="ql-block">古街逸事</p><p class="ql-block"> 方智敏</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古街叫“千秋街”,古称“千秋亭”。之所以叫古街,自然是历史悠久的缘故了。</p><p class="ql-block"> 古老到什么时候,有历史文献可考,就有1700年了。西晋文学家潘岳在其名篇《西征赋》中有记:“亭有千秋之号,子无七旬之期”。北魏文学家地理学家郦道元在其杰出的著作《水经注》中有云:“谷水又东,经千秋亭南,其亭垒石为垣,世谓之千秋城也”。然而,根据老街的遗迹和传说,其存在的历史当从春秋战国算起,掐指算来2000多年了。古街东曾有烽火台为证。</p><p class="ql-block"> 古街是一个灵性而传奇的村落。崤函古道穿街而过,西距石河新安故城不到两公里。南有仙崖山,古柏郁郁苍苍。北有董沟坡岭,土道缓缓抬升。老街东西略长,南北稍宽,四周环水,宛如泊在水中的船。</p><p class="ql-block"> 古街以崤函古道东接洛阳,西接长安,自古以来就是崤函古道上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一座重镇。秦始皇东巡,经过这里;项羽、刘邦争霸天下经过这里,武则天往返两京经过这里,康熙西狩回京经过这里,慈禧光绪回銮也经过这里。至于文人雅士若皇甫谧、潘岳、郦道元、杜甫、刘禹锡、苏轼、苏辙、司马光等更是从这里穿梭往返于洛阳长安或者是开封之间。</p><p class="ql-block"> 因古街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它黛瓦灰墙,古色古香。古街的西、南、北为一道土寨墙环围,寨墙下渠水环绕,缓缓流淌。古街的中街是它的标志性街道。中街长约1000多米,沿街两旁大多是青砖黛瓦飞檐而出的商铺门面,矗在刻花刻狮石墩上的木柱擎起铺面的前檐。每到过年过节,或是集会,前檐下的来自南北四乡售卖山货的农民,叫卖不绝。和在铺面内做生意的老板,互不干扰,又相得益彰。古街的古建筑,几乎都是明清建筑。有的高大宽敞,入深长;有的中规中矩,入深短。所有的院落,都是前是商铺门面,后是宅院。大多是两进院、三进院的,从中街直通北街和南街。</p><p class="ql-block"> 每逢集市,大街上熙熙攘攘。古街的男人们,抄着手或背着手,在街上闲逛,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商铺门前山民们带来的山货。大姑娘小媳妇打扮的溜光水滑,在一个个小摊前,挑挑拣拣,流连忘返。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和老太太,总是坐在自家门前或小摊面前,长时间的注视观望,全没有了往日的迷离和打盹。而来自南北乡下的赶集的人们,总是搭着袋子,㧟着篮子,挑着担子,满脸喜悦,在各个商铺和小摊前,不停地询问和讨价还价。间或有一条狗或几条狗在摊位前逡巡穿梭,总被卖货和买货的人呵斥:“狗!”生怕自己卖的东西和买的东西被它们叼去。在这样的时日里,我总是很有兴致,在街上走一圈,再逛一圈,尽管我的口袋里没有一毛钱。</p><p class="ql-block"> 古街的时光,总有风光不再的时候。可见,古街真的老了。因为新修了洛潼公路----今天的310国道,公社从老街北迁了。不久,医院、供销社、兽医站、邮电所、信用社等都一股脑搬离了。但我还要在这里生活和成长。</p> <p class="ql-block">贾文杰摄</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这里出生,全因舅家是古街的老户。因舅舅孤单,父母便决定在这儿落户。父母落户在这儿的时候,租住在一个近门舅家的西厦房。我的一个近门姑姑嫁给了这个近门舅舅,但我从小叫她姑姑而不叫她妗妗。</p><p class="ql-block">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浑身都是长长的白绒毛,母亲说我是妖怪。姑姑说,说不定是文曲星下凡呢,文曲星下凡,给别人肯定不一样。抱过我的堂姐和表姐,确证了这个事。堂姐去年还给我说:“你出生时候,一身白毛,看着真害怕。”我笑笑说:“看来是真的了,好几个人都这样说。但你那时没看出我是文曲星下凡吧。咱姑姑可看出来了。”堂姐惊诧地说:“那时我没看出来,现在看你一肚子墨水,是我们一大家子里的文人,还真是呢。”我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说我是文曲星下凡,到还真有点意思。母亲曾给我说,我还没过满月,一天她下地干活,去生产队挣工分,把我锁到屋内。我滚到床底下,包我的毯子越滚越紧,是姑姑听到我哭憋的声音,跑到地里叫母亲。母亲回到家里,把我从床底下拉出,赶紧把包裹的毯子解开,我几乎快没气了。反醒了很大时候才缓过来。姑姑在一旁说:“这可是个文曲星,这么小就经历了大难。”</p><p class="ql-block"> 说来也怪,我小时候和别的同龄孩子不同,我特别喜欢看书,拿起什么书都看,不管懂还是不懂。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在外打打闹闹,我却是躺在床上或地上看书,惹得母亲经常凶我:“你也不出去耍耍,整天看书,也不害怕把你的眼给看瞎了。”但我不以为然,依然如故。小学三年级放暑假,我看了许多小说《万山红遍》《金光大道》《艳阳天》《水浒传》《西游记》等,不认识的字就一个个查字典。实在没书读了,就把父亲拿回家的《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一篇不少地读了个遍。那个暑假,我现在回想起来至少阅读了200万字的书籍。</p><p class="ql-block"> 从上小学时起,我的学习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写的作文总是被当做范文被老师讲解,直到高中。</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中期,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在古街西街,是个大新闻。姑姑对我和母亲说:“看看,咋样?我说民娃是个文曲星下凡,就是文曲星下凡。”说得我和母亲都高兴地笑了起来。每当寒暑假回家,姑姑见我总是问:“文曲星回来了?”我总是不好意思,回她:“哪有什么文曲星,全国文曲星多呢。”她手一摊,说:“咦,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外婆喜咪咪地说:“娃子,有出息,不是文曲星是啥。”</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在老街的学校就读。自然也有一些自己终生不能忘记的人和事。</p><p class="ql-block"> 春妮是大我一岁丫头。虽大我一岁却比我懂事很多。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她留级和我一班了。她梳着两个小辫,方方的小脸,黑白适中,她的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她喜欢和我玩,上下学总是牵着我的手,俨然把我当做她的弟弟。星期天老师布置的作业,要么她到我家帮助我写,要么我到她家门前的大石头上,让她教我写。她写的字很好,让我很羡慕。有时我们在一起玩耍,我淌下长鼻涕时,她总会帮我擤鼻子。我脸脏了,她会用小手湿水给我洗洗。直至今日,我还记得她给我洗脸时,她的脸上还留着泥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一块上学,一直到五年级。后来她的成绩不好,留级了。我上初中的时候,因为在一起时间少了,她再见我时生分了许多。不过每次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总是跟在我身后。有次,班里几个学习差的孬孩子,看我不顺眼,想在放学路上修理我,她发现后立马冲上去,把那几个坏孩子赶走。我感动极了。</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我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周末放假,我拐过中街进入胡同到她家门前过,她母亲魔魔怔怔地给我说:“春妮死了!是被婆家逼上吊的。”我惊诧极了,怎么会这样?我愣怔在那里。她母亲说完,就从我面前走过去了,居然一点悲伤也没有。当晚,我问母亲,母亲说是真的,她家条件不好,不到十七就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五年后,我刚大学毕业,在市区内的一所学校教书。初夏时分,麦子渐黄,田野里麦浪翻滚。中午,我在家早早吃过母亲的手擀捞面,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演着通往香山街的道路前行。突然,春妮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自行车前,笑容灿烂。我赶忙刹住车,前后观望,大路上不见一个人。我慌了,是人是鬼?我知道在临近路边的地中间有好几个坟堆,上面还罩着几棵黄楝树。</p><p class="ql-block"> “这么早就去上班呀,智民?”她笑盈盈地问。我强打精神,稳住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回道:“下午上作文课,早点去批改学生的作文。”我不敢问她究竟是人还是鬼。“你就是有出息,大学毕业,都当老师了。我在千秋矿开个服装店,你买点布料让我给你做套西装吧。不要钱!”她说。这愈加真实了。“好,好。”我连忙回答。说完,她就急匆匆和我擦肩而过。我骑上车走了一小段路,停下再回望她的背影时,长长的大路,空空荡荡,她踪影皆无。我又恍惚起来。刚才见她,很精神,很利索,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又周正又顺眼,也很有女人味。管她是人是鬼呢,她待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亲和,决不会害我。这一点我是确信的。</p><p class="ql-block">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2017年夏天,我受朋友委托去给他的好友儿子结婚当证婚人。当我走进婚礼现场时,竟然,春妮带着“母亲”的胸标,笑意盈盈迎上来:“你来给孩子当证婚人太好了!”我不禁再次惊诧。简直是坐过山车,我反应不过来。做完证婚词,我就匆匆走了。</p><p class="ql-block"> 在人生的时光里,春妮究竟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艰难历程呢?</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一个裹脚的老太太。她个子矮小,走路不方便,总是离不开那根黑拐棍。她总是梳着她们那个年代老太太经常梳的发髻,挽在脑后。虽然是外婆,但我从未叫过她一声外婆,总是叫她奶奶。这大概是因为还没有我时,我的亲奶奶就去世了。住在舅舅家门口,外婆总是照看我,母亲让我改叫奶奶了。就这么着,一直把外婆当奶奶叫,直到她去世。外婆是我一生最难以忘记的亲人。她从小呵护我,教育我,让我努力学习,将来有出息。</p><p class="ql-block"> 外婆在我的眼里是慈祥和蔼的,在我的兄弟和表姊妹之间,她最器重看好的就是我,因为我爱学习读书。小时候我除了看书的爱好外,便是坐在外婆面前听她讲一些过去的事情。有次,她给我讲她小时候裹脚的事,我听了格外惊奇。她说,她小时候裹脚是父母偷着给她缠的,那时民国都成立了,县里大张旗鼓地宣传禁止裹脚。她才两三岁,母亲硬是给她缠上,在裹脚布里塞上石子瓦残,或者碗的残片,硬生生的裹进去,勒得死死的,石子瓦残勒进肉里,顶住骨头,不让脚骨生长。有时疼得她大哭:“不裹脚,不裹脚!”她父母一边打她,一边喊:“脚大脸丑,脚大脸丑!”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高中放学回家,去看她,外婆正在解开裹脚洗脚,我看得仔细。那是怎样的一双脚啊。外婆小脚约有三四寸长,五个脚趾并拢汇集成一个笋尖状,脚面全无血色,笋白笋白的。她正拿着修脚刀,在割脚上的茧子,刀子过处流着血。长长的裹脚,放在旁边。我问她:“奶奶,疼不疼?”外婆说:“咋不疼哩。现在多好,女娃们再不受这份罪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虽然不识字,但记忆力很好。我坐在她旁边,有时她给我背戏文。背的最多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她连背连说,一面称赞婚姻自由的好处,一面说着戏文里的精彩。她给我背戏文十八相送里祝英台对梁山伯的说的话:“星星草,草星星,你爹就是我公公。”梁山伯愚笨,反驳祝英台:“你是男,我是男,我爹怎是你公公。”外婆背着,笑着,和我说着,特别高兴。</p><p class="ql-block"> 二哥最初找的对象是他的同学。母亲极力反对,曾不让二哥进家门。外婆知道后,对着我的面,大骂母亲:“你这个死妮子,干涉娃们的婚姻自由,我就不认你这个闺女!”我很感动。一个诞生在封建旧社会、深受封建压迫的老太太,竟然有尊重婚姻自由、没有门当户对的观念,实在令我钦佩。这也许与她喜欢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故事有关。没文化的外婆,却干着有文化的事。</p><p class="ql-block"> 外婆不仅给我讲戏文故事,还给我讲了张氏家族的故事,直至今日,她讲述的故事,言犹在耳。</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张曾是老街民国时代叱咤风云的人物。他行伍出身,机智敏捷,自有一股带队伍的才干。他弟兄六人,排行老六,人称“小六”。他家住在老街西街,两所大院毗连。他们弟兄继承了祖产,生活还仍然局促紧张。</p><p class="ql-block"> 民国时代的老街,商业繁华,客商云集,但也因此被南来北往的土匪刀客盯上了。土匪刀客不时地打家劫舍、抢劫商铺,让全镇全街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张曾拉起了队伍,保卫家园,当上了老街民团营长。他为人行侠仗义,眼光独到,多行义举,深得县里乡里好评。实力和财力自然得到了极大提升。</p><p class="ql-block"> 外婆讲,舅家张氏一门,在那个年代多亏了张曾的鼎力相助。只要是近门有了灾难,张曾都会无私地慷慨相助。舅舅和母亲的近门堂叔,年幼成孤,无以生存。张曾怜惜,让他到自己家里抚养,长大了就让他给自己喂牲口,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儿一般。然而,在土改时,这位堂叔成了贫雇农代表,成了斗争张曾的最激进的人。查抄张曾家产,他轻车熟路,好勇斗狠,给张曾带来了没顶之灾。外婆说,一口饭养了个恩人,一斗米养了个仇人。外婆去世时,仍对此耿耿于怀。</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她小时候,每到庄稼成熟的季节,收了自家的粮食后,就会去拾麦拾秋。有年她到张曾家地里拾麦,张曾家地边围满了拾麦的人,男女老少,像赶会一样。张曾正带着雇来的麦客在收麦,往大车上装。车上的麦子掉下来了,麦客要重装,張曾不让,嘱咐其他麦客,不要收得太净。还不等车子走出地块,张曾就挥挥手,让大伙进地拾麦。他大女儿不愿意,大骂拾麦的人,张曾就对着他的大女儿踢了一脚。</p><p class="ql-block"> 张曾不仅有才干有胆识,更有敏锐的政治眼光。1945年5月,上官子平叛乱时,他作为上官子平部下,对上官子平捕杀八路军的命令阳奉阴违,暗中把和自己交好的八路军袁指导员保护下来。上官子平知道张曾为人,让张曾带队伍去天池抓捕八路,自己派队伍到古街挨家挨户搜捕。贴出告示,一旦搜出窝藏八路的,无论官民一律枪毙。张曾得知消息,冒着风险,提前派人回到老街,让母亲在堂屋阴暗的旮旯里摆上床躺在上面,装成痨病不停地咳嗽,在她的里侧让袁指导员钻进被窝蒙住头。匪兵搜完院子搜堂屋,当听见张曾母亲咳嗽声时,得知是张曾母亲又是得的痨病,就立即停止搜捕,转身而去。当夜,张曾潜回家中,又把袁指导员转藏在自家后院的红薯窨里。不久,他派人告知参加革命的付子章,夜里将袁指导员接出古街。</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进行土改,张曾是镇反对象,他提出自己救过八路军。镇里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给救下的八路军去信,提供证明。然而,在30天头上的正午十二点,仍没有收到来信。土改工作组认为他欺骗组织,又是镇反对象,遂决定处决他。在对他行刑时,他愤慨之极,竟然高呼反动口号。在他刚刚被枪决一个小时,袁指导员的证明信到了。但是迟了。又因为他临刑前高呼反动口号,县里镇里决定不给他平反。每当人们谈论至此,都唏嘘感叹不已。</p><p class="ql-block"> 张曾的故事在我幼小时就听知情者外婆、母亲和二爷(张曾的二哥)讲过,应该是真实可信的。直至今天,我记忆得还如此清晰。</p><p class="ql-block"> 张曾是一个有胆识有骨气、正直善良的老街民国历史人物,这是毋容置疑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老人叫张士廉,是旧社会的教书先,我上初中时他大概有七十来岁。他中等个子,稀疏的花白头发,留着山羊胡。每次吃饭,总会粘些饭渣在胡子上,每当此时,他总是用左手捋捋胡子完事。我和老人是很有源缘的。我家在老街中街居住若干年后,父亲终于在西街张曾家老院买了一所分给雇农的房子。士廉老人,先是在我家院子里住,后来又搬到对面马姓家的院子里住。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他就喜欢逗我玩。</p><p class="ql-block"> 他的家世很不简单。他的老爷便是同治皇帝诰封的“武功将军”张云龙。张云龙青年时代投身武行,为武生,善使长柄大刀。太平天国闹得正凶的时候,左宗棠招募武将,他被推荐上去,随左宗棠南征北战。在浙江杭州勇破李秀成伪忠王府,深得左宗棠和朝廷宠信。</p><p class="ql-block"> 士廉老人的私塾先生,是继承祖父、父亲的职业的。他肚子里很有学问。土改时,因被划成地主成分,而被剥夺了教书权利,下放生产队劳动。他干不动出力的活计,就到生产队菜园里干些浇菜和看园子的活儿。因他有文化,为人又忠厚,在自家兄弟里排行为大,所以大家都喊他“大爷”。</p><p class="ql-block"> 大爷是个好人,和他说话聊天的人却很少。因为他肚子里有学问,所以和没有文化的街上人没有共同语言,又因为他是地主四类分子,那些没文化的街上人,又瞧不起他。我是能瞧得起他的,他没事时就喜欢和我讲古代文化人的故事,他讲的很多故事我从没听说过。他也是能瞧得上我的,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总是很好。老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远嫁宝鸡的女儿。他的侄孙子东明和我是同学,但学习很渣,在初中就辍学了。但我和东明几十年来关系一直很好很亲,因为有年夏天在仙崖下的山臼底凫水,我不会凫,眼看沉底了,是它侄孙子东明游过来,救了我的命。每当东明看到我和大爷说话聊天,他总是羡慕着说:“你和大爷拍得真美!我们都没啥说的。”</p><p class="ql-block"> 我当然和大爷拍得美了。上高一的时候,我从街上收破烂人的废纸堆里,扒出了一本没头没尾的旧书,后来知道是清代大名鼎鼎的启蒙读物《古文观止》上册。因为有点古文基础,放暑假的时候,就拿着它在家门口的石头上读。大爷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我身边了。看着我读书的样子,大爷叹到:“多好学的娃子啊!我的书要能留着,给娃子多好!”我抬起头:“你有好书吗?大爷!”“当然有了,可惜文化大革命给全烧了。四书五经、左传、二十四史、古文观止、资治通鉴、唐诗宋词元曲、水浒、红楼梦、三国演义、封神演义。。。。多得很。让大队当封资修给抄走烧了,整整拉了两大架子车。那可都是我爷我爹给我留下的线装书啊。”大爷说着,沉浸到往日的回忆里,两只眼睛里淌出了浑浊的泪滴。我很是惋惜。</p><p class="ql-block"> 当我不看书的时候,大爷给我讲故事。他说,古时候有一对年轻夫妻,都好读书,都很有才华。经常对对子。我给你说个,看你能写出来不能。他连说几遍,我认真听了,是个同音字联,就给他写出来了。丈夫出的对子是:移椅依桐同玩月;妻子对的是:点灯登阁各读书。意境十分优美,真是才子佳人并蒂莲藕啊。大爷见我写出来,竟然高兴得抚掌:“对,对,娃子真不简单!”</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家建了新房,搬到老街西北角外新辟的宅基地里了,加之考了大学,在外上学,多年没有见到大爷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我突然夜里梦见和大爷聊天,很兴奋。第二天就回到老街问母亲,大爷现在啥情况。母亲说:“你现在才想起来,你大爷已经去世快一年了。他活着时见我,总夸你有出息。”我十分惭愧,又十分纠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街,有着老街的风格和骨骼。更有数不清道不完的人物和故事。今天,当我盘桓在古街的街道和胡同,看到满目的断壁残垣和裸露的脊檩,不胜感慨。一个沉淀了历史沧桑的古街古镇,其中又隐含了多少我还不知道的人物和故事?</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古街,我生长和成长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