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一样

戊寅

　　娘家养的小狗“黄黄”前不久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它陪了奶奶十几年，一下子没了，奶奶整日坐在藤椅上，留给我们颤动着单薄肩膀的背影，话更少了。

妈妈打听到隔壁村有户人家刚出生了一窝小狗，便抱了一只回来。看着这软软的、毛茸茸的一小只，我不禁为“小奶狗”这个流行词的表现力叫绝。小狗耷拉着耳朵，奶声奶气地嗯嗯唧唧，两颗又圆又亮的小眼睛，水汪汪的，整个一团小雪球在我们脚边蹭来蹭去，萌得人心都化了。

　　这回，我给小狗起了个洋气的名字：Kimi。Kimi的到来，给家里增添了许多生气。妈妈嗔怪它叼鞋子四处藏，害得她一顿好找，但是怪着怪着也都不了了之了；爸爸从外面回来，车还没有停稳便开始叫唤道：“Kimi，Kimi！”最开心的还是要属儿子，一放暑假便嚷着要去外婆家，刚下车就飞似地去抱小狗，人脑袋顶着狗脑袋，还晃啊晃地亲昵。

奶奶依旧是坐在藤椅上，Kimi常常俯在她脚边。门口有别人家的小狗走过时，Kimi总要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故作凶狠地叫嚷几声。对方若是停下脚步应战，Kimi便学小乌龟立刻闪身躲到奶奶身后，嘴里继续呜呜地发狠；对方若继续前行，它便不依不饶地继续上前叫唤，如此反复。每每这时，奶奶都伸手摸摸Kimi的脑袋，满脸溺爱地：“不怕哦，不怕哦！”

　　儿子文具盒里插着一支激光笔，看到这逗狗神器，我童心瞬起，抽出笔按住按钮发射激光，红色的光束瞬间投射出去，打在墙上撞出了一个红色光点。Kimi看着闪在白墙壁上的红色光点，立马伸直了脖子盯着看，再一个跳跃追了过去，伸出两只前爪左左右右去抓。我轻轻晃动了手中的笔，光点接到指令也跟着转移，小狗扑了个空，咧着嘴摇晃着脑袋继续追踪扑打，两只大耳朵随着跳跃的节奏上下忽扇，像小鸡啄米一样时不时没头没脸地撞在墙上。看着它投入的样子，我和儿子兴致更浓了，相互抢着激光笔来逗狗，乐得人仰马翻，还不时上前摸摸Kimi表示鼓励。我不经意瞥见奶奶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脸上全无笑意，紧抿着的嘴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我和儿子兴趣盎然，更是干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院子里发挥的空间更大。果然，院子前后、左右来去都要有个六七米，这下更痛快了，我们在院子里拉起了激光长线，东边又西边，Kimi依旧奔跑着追逐光点，只是这回一趟一趟要跑的距离更远了。时间一长，小傻狗便跑得越来越慢，有时还一个踉跄滚上几滚，最后累地趴在地上看着移动的光点伸出舌头大喘气。我和儿子指着笑话它：“跑不动了吧！”

　　奶奶走了过来，弯下腰吃力地抱起了趴在地上的Kimi，抚了又抚它的头：“Kimi不跟他们玩了，他们坏！”奶奶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甚至连责怪的意味都感觉不到，就是冷冷的，仿佛她和Kimi是一起的，我和儿子是外人。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和儿子尴尬地相互看了看，我低声嘟囔道：“奶奶，我们跟Kimi玩呢！”奶奶没有抬头：“是它要这样玩了吗？”“Kimi也开心呢。”心中没了底气，我的声音便压得更低了。奶奶坐到了藤椅上，依旧没看我，把Kimi放在了她的腿上：“它是开心，但人是在寻狗开心。”奶奶继续抚着小狗的头：“我们Kimi不是跟我们人是一样的嘛。”

　　我一直都喜爱小动物，小时候养猫，后来养狗，家中的宠物陪着我一路成长。我曾自觉好好照顾了他们，是个爱护动物之人。但是，何为真正的“爱护”？是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俯视它们，让它们成为自己喜怒哀乐的陪衬附庸来取悦自己吗？“我们都一样”，如同庄子认为的“万物齐一”，天道有序，衍生万物，万物平等。秉持对万物的善念与尊重，是我们对这个细腻而温情的世界的最良善的回报。

我拉着儿子走到奶奶旁边，看着渐渐恢复精神的Kimi，它也昂着脑袋看我们，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喜悦，儿子伸手去摸，它也伸出舌头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