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般的爱

彼岸花开

外婆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妈妈第一胎是双胞胎，出生后就夭折了，哥哥算长孙，备受宠爱，于是从哥哥出生后，为圆外公外婆的梦想，我们改称外婆为奶奶。

1992年的黑色七月，我18岁，高中毕业，考大学。哥哥23岁，因为一些事进了看守所。妈妈在家垂泪。

八月，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哥哥收到了羁押逮捕通知书。我需要钱交学费，哥哥需要钱打点关系。妈妈想把钱都留下来给哥哥用。

有一天，妈妈对我说：“女儿，你能不能不去读书了，找个工作？读不读书，最后都是工作，你现在找工作，也可以过得好。家里情况你知道，我们要管你哥，就供不起你了。”

 

我没听完，也是心底不想听清楚，就觉得是晴天霹雳，倔强的泪水夺眶而出，咆哮着喊：“不行，凭什么哥哥可以用钱，而我不可以。”然后摔门而出，脸上挂满了两串泪珠，那是从心里涌出来的委屈和痛心。

 

我离家出走了。

 

没地方可去，勉强躲到了一个要好的同学家。

 

几天没和家里联系，不知道他们是否担心着急，我也过得不自在，那时只知任性和无力，不懂也做不到迂回和态度友好的沟通。

 

一个星期后，我带着破碎的心，坐着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奶奶家，那个我八个月就开始生活的地方。那个无论何时何地，何处何境都会支持我的奶奶家。

 

见到奶奶，我一头扎到她怀里，闷声不响地肆无忌惮地淌着泪，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奶奶，奶奶，奶奶……”。

奶奶搂着我，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因强烈抽泣而不断起伏的肩头，另一只手为我轻摇着蒲扇，驱赶蚊子和夏天的闷热。

 

许久许久，我没动，奶奶也没动，只有竹蒲扇在沙沙作响，似午夜温柔的月光......

奶奶懂我！

 

黄昏，太阳公公的脸颊由通红变成有些朦胧的夕阳柔红，门口的枣树披着晚霞的光一点点地透到门楣上，我也终于止住了泪水，眼睛仍然红通通的，一如饱饮了热水的犀牛。

 

“你确定要读书吗？宝贝孙女。”奶奶慈祥地凝视着我。

 

“嗯嗯。”我一边用手背擦着眼睛，一边呜咽着用力地点点头。

 

九月一日，开学第一天，我如愿上了学，学费是奶奶用一层又一层的报纸包着的百元人民币。那一张张层层叠叠、皱皱巴巴的纸钞是奶奶省吃俭用，含辛茹苦的积蓄。

 

最后一次见奶奶，是因为姨妈和奶奶发生了口角，奶奶选择了自主离去。当我终于从远方赶回熟悉的小村庄时，奶奶的眼睛已经不能睁开，鼻翼边还留着一点深褐色血痂，身体不能动弹。

 

我走近，握着奶奶那双爬满青筋，肤色黝黑的手，有些僵硬，血管已经没有脉动。我几近木然，却没有泪水，周围坐着亲戚，我不敢表达我的情绪，大概悲伤的尽头就是无言吧。

 

脑子里无数次地回放着奶奶上次生病住院时的场景，身上插满着各种药管，我整天守护照看着。出院时，奶奶握着我的手，望着我，说“傻姑娘，人都得经历生老病死。如果我有那么一天，让我坚持活着的理由，可能只有你了。”

 

我默默地回忆着，喉咙堵得说不出一句话。眼前是为我做香喷喷糖醋排骨的奶奶，弯着腰细心栽植养护土地的奶奶，上学给我偷偷塞钱的奶奶，还有奶奶爱说的那句话：“孙女，有奶奶在，别怕，有事就来找奶奶......。”

 

时光真的是个偷盗高手吗？它竟在我毫无察觉中，窃走了奶奶的岁月与笑容，却在我心中留下了长存的云朵般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