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大灶台,也叫土灶台,老灶台。对于生在农村、长在乡下的孩子,是那么熟悉和亲切。但对我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在我心中同样也蕴藏着我最美好的憧憬和美好的回忆。</p><p class="ql-block">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姥姥从老家平度农村来到济南。姥姥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慈祥老人,一辈子就喜欢穿自己亲手裁剪制作的民国风格的大襟衫。高大的身躯全靠那三寸金莲小脚支撑着,但她却依然很灵活,而且心灵手巧,勤劳能干,什么饭都会做:烧、烤、炒、炖、炒、炸无所不能,在大院里的口碑甚好,是一个受人钦佩的老人。每次她做的饭,我都能吃上一大碗。但她所烹饪的美味佳肴,大多都出自我们家的大灶台。</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1956年,我们家在济南皇宫照相馆拍的全家福。</span></p> <p class="ql-block">她老人家在农村待了几十年,用惯了老家土灶台做饭。随着我们家人口的不断增多,她对城市煤烟炉子做饭越来越反感。她总嫌弃炉子小,火不旺,烟太大,做出来的饭不好吃,也不够吃。于是爸爸去段店集市买了一口六印锅(580~600毫米)和一个风箱,又找人盘了一个灶台,这才了却了姥姥的一个心事。</p><p class="ql-block">大灶烧火也要有技巧,不然弄得满屋浓烟,“催人泪下”,灰头灰脸。记得小时候刚学着帮姥姥烧火的时候,一遍拉着风箱、一遍拾掇柴火往灶火里放,姥姥则边揉面,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放的柴火,生怕放多。不时叮咛道:“少放点,别放满了,看火扑出来了……”一转眼,本来烧得很旺的火,顿时被我一顿猛塞,压得死死的,不见一点火焰,只见浓浓黑烟直往外冒,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在一边咳嗽干着急。姥姥在一旁看着我如此狼狈的样子,就对我说“火心要空,人心要公,人心要实,火心要虚。”意思是说,要把柴火支起来烧,那时候不懂得姥姥说的这句话,在我的理解上就是柴少添点,让火空心。十多年之后,我感悟这不单纯是烧火的技巧,这里还包含着许多做人的哲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过去,衡量铁锅的尺寸用“印”这个单位,一印的长度大约是十到十二厘米,据说“一印”是来源于刚刚满月的小孩的脚印的长度。不过现在大多用来厘米来表示锅的尺寸。</span></p> <p class="ql-block">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姊妹五个,大的11岁,小的只有4岁,爸爸经常出发,妈妈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值夜班,繁重的家务劳动的重担便落在姥姥身上,一方大灶台,便是她老人家的舞台。姥姥用她粗糙的双手,奏响锅碗瓢盆,吟唱油盐柴米。不仅如此,她还带着姐姐、哥哥,在门前屋后空闲地开荒种地,主要是种一些农作物。如:地瓜、玉米、胡萝卜、向日葵、蓖麻子,以弥补粮油紧缺状况。</p><p class="ql-block">每当吃饭时,揭开锅盖,会飘起一屋子的蒸汽。锅盖的松木香、食材清香,弥漫在空气里,幸福便次第涌上来。一家人围着小饭桌,盛一碗热腾腾的粥,啃着香气四溢的玉米,咬一口又甜又软的地瓜、胡萝卜,添一勺又香又可口的白菜粉条,一顿狼吞虎咽,粗茶淡饭也吃得津津有味。吃着自己的劳动果实,觉得比什么都香。那个年代大灶台陪伴着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个困苦年月,从艰难里熬煎出营养,把饥饿蒸煮出滋味,将辛酸烹调出香甜,用节俭清炖出甘鲜。</p><p class="ql-block">姥姥抽拉风箱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唿哒唿哒”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有韵律,像一首老歌,伴随着粥香飘出了屋外,飘进了我的心里。偶尔一窜一窜的烟火犹如姥姥生命里岁月的光华在闪烁,像布满了天空的明星一样,映亮了我的人生年轮,点燃了我生命之中滚滚热烫的拳拳之心。</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烧火”,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然而却大有学问,最难烧的是“满锅火”,“满锅火”就是烧火煮饭时,灶空四周都有火。</span></p> <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初,我们家搬进了单元式楼房,厨房很宽敞,砌有80公分高的炉灶,但灶口太小,姥姥仍坚持再盘一个烧柴火的灶台。</p><p class="ql-block">听姥姥说,农村砌土灶很有讲究,必须请经验丰富、业务精湛、技术娴熟的老瓦匠师傅。好的土灶,省柴、聚火,烧菜的速度快,不会浪费时间。所以,姥姥叫我找老瓦工田师傅砌个灶台。</p> <p class="ql-block">当时,我们大院有一个八级老瓦工,操着一口标准的济南话,留着一对八字胡,我们都叫他田大爷。田大爷十分幽默,喜欢开玩笑,见了小孩就叫爷们。据说,他曾经参与了济南军区八一礼堂,北京“三馆”( 人民大会堂、国家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建设,在故宫里住了两年多。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平均每天砌砖2500块以上,这样一天下来,他左手五个手指被磨得血淋淋的,连端碗吃饭都成了困难。然而工期就是命令,等不及伤口愈合,第二天又得接着茬干。时间一长,左手五个手指上磨得全是茧子。</p><p class="ql-block">田师傅退休后在大院干维修。他砌土灶时,先在厨房的原灶台边铺上一层耐火砖作基础,再一砖一砖地边敲边打,不急不忙地往上砌着,还不时把砖块砸成三角形、梯形等状,用于砌灶门、灶膛、烟囱等。田大爷的确是老瓦匠,不到半天的工夫,像玩魔术一样,一座灶台在田师傅灵巧的手中诞生了。而且还将原来的煤炉灶改为蜂窝煤灶,两灶合用一个烟囱,去掉了风箱,一高一低,一煤一柴,美观配套,方便实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铁锅炖鱼贴饼子是山东省胶东地区的一道风味地道美食,一般是在海边比较常见。</span></p> <p class="ql-block">文革中,妈妈去五七干校劳动,之后又下农村医疗队,很少在家。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夏忙冬闲的日子,姥姥都围着她的老灶台,像战士守着阵地。生火、烧水、煮饭,这些活儿在我们酣梦正甜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每当我们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总是姥姥在土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于是我们便在那灶膛噼啪的柴火燃烧声和锅碗瓢盆叮当的撞击声中伸着懒腰,慢条斯理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和身子,一家人便在袅袅炊烟升起的时候,拉开了新一天生活的帷幕。</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爸爸妈妈的收入每月都要资助老家的亲戚,家里虽然拮据,但心灵手巧的姥姥却像个魔术师,而灶台就是她的“魔盒”,花样不断翻新。在姥姥勤劳的双手下,通过灶台将源源不断的美味佳肴呈现在我们面前,暖暖的亲情便通过饭菜温暖了她的外孙们。有时候,她也会变戏法似的从灶膛里拿出一块烤好的地瓜,一撕两半,塞给我和弟弟,我迫不及待地咬一口,热乎乎香喷喷软糯糯,好吃得不得了。所以,我们院里的一些小伙伴,也特别喜欢吃姥姥做的饭,有时候放学或打完球,就先到我们家里蹭饭吃。</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巧果即七夕果,乞巧果子,又称巧食或巧舌,是山东胶东地区特色传统糕点。制作时有专门的巧果卡子,即模子,卡巧果的卡子大多用枣木、梨木刻成的。</span></p> <p class="ql-block">大灶台做的饭菜十分可口,如蒸的馒头、煮的稀饭、帖的饼子、下的面条或水饺,有一种特殊的口感,是一般饭店做不到的,主要是底火足,受热均匀,食材丰厚,料足味浓。特别是煮米饭时,锅中的锅巴,嚼在嘴中既脆又香。每次饭后,我们都抢锅巴吃,因为在计划经济年代,大米只占人均口粮很小的比例,一个星期也难吃上一顿大米,主食还是以粗粮为主。姥姥根据季节变化,想尽办法调剂伙食,粗菜细做,粗粮细做。如:蒸榆树钱、粗粮发糕,烙槐花饼子、韭菜盒子,贴三合面饼子等。大灶台诠释了姥姥对家的爱,一个永远的梦想,一份永远不了的亲情。</p><p class="ql-block">大锅灶最忙乎时候,就是快过年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进了腊月,姥姥、妈妈没白没黑地忙,今天炸藕盒、炸麻叶,后天炒花生、炒瓜子、烤巧果,还要酱牛肉、做烧鸡、熏鱼、酥锅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这些都是节日必备零食,香酥脆,越吃越香,年味十足。</span></p> <p class="ql-block">在姥姥、妈妈勤劳的双手操作下,通过大灶台,源源不断地将美味佳肴呈现在我们面前,我常常怀疑是不是那神奇的灶台在施魔法。其实后来长大才知道,那是永远不会变的一手厨艺。一方大灶台,早晨煮热一轮太阳,晚上烧开一瓢瓢月光。熬冬为夏,蒸春为秋,一口遍尝世间炎凉,是我们一生的念想和依靠。</p><p class="ql-block">大灶台见证着姥姥的故事。三尺灶台成了她的领地,一日三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苦中有乐,累中带甜。炊烟熏黑了姥姥的脸颊,青丝熏成了白发。她用汗水去浇灌每一个日子,在粗茶淡饭中塑造外孙们质朴的风骨、勤劳的品格。</p><p class="ql-block">也许,在老人的心里,灶台早已成了他们一份深深的爱,一份炽热的情。这种情与爱的交织,虽然没有海誓山盟的炽热,没有海枯石烂的浪漫,却早已融进了她的血液之中,平缓地流淌着,不惊不扰、不忧不愁,缓缓流向了那个不知名的港湾,却温暖了我们的身心地方——家。</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酥锅是我的老家山东淄博的一道传统名菜,属于鲁菜系,也是济南地区传统春节食品之一。</span></p> <p class="ql-block">时光如水,时代在变迁。我家的大灶台见证了改革开放后我国能源的飞速发展,短短二、三十年,从劈柴烧火到煤气罐,再到如今的管道天然气,厨房灰暗的大灶台也被精致的天然气灶台所取代。遗憾的是,姥姥没给见证改革开放后,现代化整体厨房就驾鹤西行了。姥姥也没有看到管道煤气的好处,她老人家烧了一辈子的饭,操劳我们一大家子的里里外外,任劳任怨,不辞辛苦,无怨无悔,是一个平凡伟大的老人,每当我想到这些就止不住地流泪。</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当中,大灶台,千百年来承载了人们太多的期盼与寄托。它不但在一席一宴中蕴藏着一方水土,更在一滋一味中融溢着万般情怀。而我们所追求的幸福,就是灶里有烟火,屋里有温度,心里有牵挂。</p><p class="ql-block">今天,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大灶台虽然与我们已渐行渐远,但它那不灭的灶火,缭绕的炊烟,家的味道,依然让我们热情似火,依然与我们血脉相连。</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1974年下乡时,我们的大灶台已拆除多年,但知青点却使用大灶台做饭,每每看到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