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故事】老吕

李永吉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2px;">老吕</b></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小的时候,村子里的房屋七高八矮,出奇一致的,都是一色的土墼墙,一色的麦秸顶。如果非要分出个高下来,一砖二棒三墙皮。一看砖,用砖少的,砖头冒出地面仅几层,砖多的,砖头垒到了窗台下。二看棒,棒有粗有细,有新有旧,如果房梁用的是粗棒新棒,肯定值得主家逢人就夸。砖基上边,就看抹的墙皮如何了,有的用麦稂和泥,抹在土墼外边,这种墙皮经不住潲雨浸,一到下雨,主家就提心吊胆的;有的用粉石灰抹皮,光光的,白白的,那就是好屋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记得村子西北角稍靠里面一点,有一排公家房,约有十几间,算是村里上乘的房子。东边是大队的仓库,整天上着锁;西边是两家“住公家房的”,其中最西边两间住着一位疯疯癫癫的寡妇,寡妇姓吕,社员们都叫她“老吕”。</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老吕那时五十左右年纪,浑身脏兮兮,既老又丑,还是个“话痨”,逢人便絮絮叨叨,倒三不着两的,大多让人听不明白。她的两间屋子是通着的,西头从南到北盘着大火炕,北墙边的大灶台连着火炕,烧火做饭的时候,烟沿着炕洞进去,从炕南头的烟囱呼呼地冒出屋外。</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时候几乎没啥娱乐项目,一到冬天,大雪捂住地面,小孩子扫开地面跳跳房子,不老不小的打打“团儿”(陀螺),大人们除了几个窝在家里凑团顶牛子的,更多的便是到老吕的家里糟蹋老吕取乐了。因是成排的公家房,没有院墙,所以很方便进出老吕家。他们把老吕赶到屋角,然后一大堆人使劲挤,挤得老吕嗷嗷的,甚至挤倒在底下,再压上一群人。有时找来一根木棒,趁老吕没注意,把木棒插进老吕的两腿中间,一头搁在炕沿上,另一头是几个人一起往上抬,老吕坐在木棒上,被高高地撬起来,然后歪倒在地上,此时,人们便哈哈大笑,从中找到了无穷无尽的快乐。</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因为屋外太冷,我们小孩子有时也跟进屋子里看热闹,个别大一点的有时也会跟着瞎起哄。老吕知道自己制止不了大人们的恶搞,所以有时会向孩子们下手,但也只是抬手吓唬一下,没有人怕她,一下子就躲开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这群孩子中,我大概是最老实的一个吧,因为太瘦弱,怕走进人堆里被他们挤着,所以我从来都是远远地看。也或许是因为夏天送给她几个仙家皮(蝉蜕)吧,她对我还算好,还没人上手糟蹋她的时候,她有时会朝着我做出古怪的动作:打着从高往下的手势,“呱唧”,眼睛一闭;做着拿绳子栓门闩上的动作,舌头一伸。我隐隐约约看懂了她的意思,加上长大后了解的,也就明白了她的遭遇:她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三年自然灾害”时,爬树够榆钱,掉下来摔死了;她男人心疼儿子,又看着家里掀不开锅,用腰带在门闩上上吊了。老吕变成了寡妇,变成了疯子,也变成了“话痨”,她用她颠三倒四的疯话和形象的表情手势,诉说着她的男人和儿子离开她的那一刻的情形。</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后来,我回想起老吕当时絮絮叨叨的话语里,似乎还有“撒盐”之类的内容,仔细琢磨,大概是向我诉说糟蹋她的人们对她的伤害吧,但到底把盐撒到她身上哪个地方,我就无法想象了。</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等我上初中了,就很少在村子里瞎逛了;后来在外求学,再后来在外工作,老吕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工作没几年,回家时听说老吕死了,是村里办的公事,也只是草草处理后事,清理一下“垃圾” 罢了。之后几十年里,再没听人说起过她,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曾是谁家的新娘,娘家是哪里。在我今天码这段文字的时候,大概除了我,村子里已经没人记起她了。至于我现在为什么为她写下这段文字,无非是看到某些人以点概面,以偏概全地点赞那个特殊的年代,不禁想起了关于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思辨,才又想起了那位可怜而又无奈的老吕。</span><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我想,存在恶之壤,必开恶之花。人性若此,难道不应该时常警醒吗?</b></h1><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