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报告文学航天英雄聂海胜青少年时期的故事（连载二十一）徐青

徐青

航天英雄聂海胜少将

21、乡 情 似 海

 

1980年农历正月，天总是阴沉沉灰蒙蒙的，尖溜溜的西北风像锥子一样直往人身上钻。

年还没过完，聂海胜的父亲聂云华突然病倒了。脸色腊黄，虚汗直冒，呕吐不止，肚子疼痛难忍，看来病得不轻。当即，海胜和母亲套好板车，在亲友们的帮助下，冒着零星的雨雪把父亲送到了镇卫生院。

学校开学这天，父亲的病丝毫没见好转，海胜想请假继续照顾父亲，可父亲坚决不同意。刚强的父亲，说话虽有些困难，但还是把海胜叫到床头叮嘱他说：“娃呀！你不要管我，有你妈你姐她们在这就行了，你大爹小爹他们也不住地来看我，你不要为我担心，快上学去吧。”

刚说到这，海胜父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嗽起来。停了一会，稳定下来后，海胜父亲双目盯着他注视了好长时间后又说：“你学习成绩好，明年就要上高中了，若能考上你就是我们聂家人老几代的第一个高中生，一定要把书读完。我浑身没有一点劲，肚子像刀割一样的疼，恐怕是活不成了，就是这回我死了，你也要努力把书读完……”

说到这海胜和妈妈、姐姐都哭了起来，看海胜还站着不走，已无力说话的父亲着急地向他摆摆手。

父亲病成这样，作为儿子的海胜此时咋能忍心离开呢？看海胜不想动步，从小到大从没打过他的母亲，从病房门口摸出了一个长长的拖把举向他吼道：“你去不去上学？”

母亲严厉的面容和情形告诉海胜，他只要敢说出个“不”字或再站着不动步，母亲手中的木棒就要向他打来。海胜为了不让母亲和病重的父亲再伤心，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病房。

海胜边哭边跑，一气从杨垱镇卫生院跑到了孙寨中学。到学校门口，他擦干眼泪走进了教室。

当天，母亲根据医生的意见，在亲人们的帮助下，瞒着海胜把病情加重的海胜爹，送到了枣阳县第一人民医院。

正月十九的早上，当海胜的堂兄大哥聂长远匆匆赶到县医院时，海胜的父亲已因胃穿孔病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这位已由解放军炮兵部队的连长升任为军需股长的军人，在一边安慰婶母的同时，一边果断地开始料理叔父的后事。

按照当地的风俗，人死了不能一直用车拉到家，到村子近处的时候，要由四个人抬着回村子里。刚出杨垱街往西走了一点，长远大哥就和乡亲们把海胜父亲抬了起来往回走，海胜的母亲和姐姐们跟在后面哭成了泪人。

孙寨中学紧靠路边，路过学校时同学们听说是聂海胜的父亲病故了，都站起来从窗口往外看。当海胜看到父亲被抬着回来了时，哇地一声趴在课桌上大哭起来。赵老师走到跟前轻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安慰他不要过于悲伤注意节哀，一边提醒他快回去帮家里安葬父亲。

海胜疯了似地哭着向父亲跑去。他趴在父亲的胸前哭喊道：“爹！您这是怎么了？您咋不说话呢？您咋不睁眼看看我呢？我是您的儿子海胜呀！”

父亲走得太早太急。海胜的哭喊声，悲切苍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大哭起来。

泪流满面的大哥，看海胜过于悲伤，抓住他的手劝他说：“海胜啊！光悲伤可不行呀！你不能这样长哭！你也快长大了，你要学会坚强啊！”

聂海胜从小就崇拜大哥，最听大哥的话。海胜看了大哥一眼，擦掉眼泪，挺起胸脯，走在最前面和大哥们一起抬着父亲回家。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上初中二年级的海胜刚16岁，妹妹聂海凤11岁，小弟弟聂新胜才4岁，家里因父亲住院治病还有大几百块钱的欠账。

坚强的母亲虽然挺住了，可身为家里长子的聂海胜却感到了肩上的责任。他想停学几年回队里参加劳动帮帮母亲，减轻一点母亲的负担，等家里经济状况好转些了再继续上学。他把这一想法告诉母亲，母亲坚决不同意。停学，对他来讲是一件很痛苦很不情愿的事，继续上学家里太困难，母亲太辛苦。16岁的聂海胜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这是个星期天，海胜像过去一样，一到节假日就在队里参加劳动，为家里挣点工分。这时的海胜，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年，可他个子不矮，干农活既用心又舍得卖力，乡亲们谁见了谁喜欢。

晚上收工时，队长安排第二天清渠沟，队长说：“一家出一个男劳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海胜在心里想，明天我上学去了，家里只有四岁的弟弟是男的，难道叫他扛锹上工地去清渠吗？男子汉的责任感，促使他下了停学回队里参加劳动的决心。

第二天早上，海胜请同学给老师捎了个请假口信，然后扛着铁锹大步走向了工地。中午收工回来，母亲又流着眼泪劝他，任母亲怎样说怎样劝，海胜就是不接腔。母亲看出来了，海胜这回是铁心了。做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海胜下了决心的事，别人是很难改变他的。

就这样让海胜停学，做母亲的内心实在不甘。她找到海胜的大爹和小爹（海胜父亲的两个堂兄弟），要他们劝劝海胜。

聂海胜的小爹聂云定，上午看到海胜扛着铁锹上工地，还以为是学校放假了。工地上看海胜不说话，心里好像不愉快，只埋头干活，也就没上前和他打招呼。

听说海胜不准备上学了，海胜的大爹和小爹，两位长辈相约来到海胜家，对海胜母子说了他们商量的两条意见：一、海胜必须去上学，没有学费由他们想办法；二、有他们两家吃的就有海胜一家吃的。

聂海胜停学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后，乡亲们都很惋惜，纷纷议论说，海胜聪明有志气，村里从没出过像他成绩这么好的娃，初中还没毕业就不上了这咋行呢？

根据乡亲们的意见，组长和会计商量后也做出了两条决定：一、免除聂海胜家男劳力参加的义务工；二、每年给聂海胜家照顾两个人的口粮。

聂海胜两天没上学，班主任老师赵新安很着急，晚上向杜本武校长作了汇报，并说准备明天到海胜家里去看看。

“不行！现在就去，我俩一起去！”一向爱惜人才而又果敢明快的杜校长边说边站了起来。赵新安提醒他说：“这会儿雨下得正大。”

“下刀子也要去！”杜校长态度坚决，缓了口气又接着说：“像聂海胜这样的好苗子，如果在我们手里辍学了，那我们就是罪人。我们是干啥的？我们是老师！我们的职责是教书育人，是为国家和社会培养人才的。”

杜校长是个急性子，站起来说走就走。两位老师找来雨具却没找到手电筒，雨夜里跌跌撞撞，向他们的学生聂海胜家艰难地走去。七八里路，两位老师走了一个小时才来到聂海胜家。当海胜打开门时，看到从雨地里进来的两人，是他的校长和班主任老师，激动得半天不知说啥好。海胜的母亲，看到两位老师满身都是泥水，感动得眼泪直掉。

杜校长端详着聂海胜，开门见山地说：“学杂费全免，书本费全免，明天你必须上学！”

说完，一双敏锐的眼睛直视着聂海胜。那眼神十分明确地在告诉他，你必须按我说的办，你必须明天去上学。

多么好的乡亲呀！多么好的老师呀！此时的聂海胜已是泪流满面了。他站在两位老师面前，坚定地说：“杜老师、赵老师，我现在就跟你们走，我要回学校把书读完！”

聂海胜背上书包，背上妈妈早为他准备好的炒面，跟在两位老师的后面，头顶着风雨，坚定地向学校走去。

聂庄村西南角有一个小稻场，稻场的边上有一片不起眼的坟茔。第一次到聂庄，去时匆忙离开时天已黑尽，对聂庄的村容村貌和周边环境没能仔细考察。

第二次到聂庄时间是上午，我还特意邀约了和聂海胜同一行政村的徐贵所同行。徐贵所的老家徐庄，距聂庄只有两里路，他在村里当过会计、队长、民办教师，后在杨垱镇委担任秘书、组织委员、镇委副书记，退休前在毗邻杨垱的徐寨乡当乡长多年，村里人们都称赞他是最有知识的人。

到村里，我们一行原本是想到村子的西南角上先去看那座古石桥，一抬头我看到村西南有一棵参天大树。这棵树枝叶繁茂苍翠欲滴，徐乡长一人抱不住，我用手量了量还余两拃四指。徐乡长对我们说，这里位于鄂豫两省四县交界的位置，方圆上百里没有这么大的树，就是到枣南山里面也很难找到这么大的树。

这时，只见一人手里拿着扁担奔跑过来，神气有些凶，近些了我看清是海胜的小爹聂云定老人。我上前与他打招呼，我与老人家已有过一次长时间见面交谈。老人家看清楚是我笑起来：“哟!是徐主席。我还依为又是买树的那帮人来了呢！”说他眼神不好，担心我们要对这棵树怎样，所以就抱着扁担过来了。我往远处看，还有几人也手拿扁担在往这边奔跑，显然是接应聂云定老人也是来保护这棵树的。乡亲们对这棵树如此呵护，看来这棵树不一般。原来，海胜父亲的坟就在这棵树下面，树生长的位置正巧是坟脚立碑的位置。在这片坟茔中，海胜父亲的坟堆最小最矮。不知什么原因，也是唯一一座没立碑的坟。

是先有坟还是先有这棵树呢？我们分析，应该是先有坟后有树，如果先有树后有坟，很有可能在海胜父亲下葬的时候，这棵树或树苗就被挖掉了。云定老人和在场的乡亲们都证实，我们的分析是正确的，是先有坟两年后才长出的这棵树。这是一棵楝树，徐乡长对我说，楝树分黄楝树和黑楝树两个品种，夏季天热的时候，黑楝树臭，黄楝树不臭。楝树的木材可以制器具，楝树的种子、树皮、根皮都可入药。徐乡长说的有根有据，晚上回家翻开词典查看，他说的和词典说的完全一致。

这棵楝树为什么没长在其他村，唯独长在聂庄呢？这里是一小片坟地，向东南走100米过渠沟还有两片面积更大的坟地，为什么别的坟上都没长树，唯有海胜父亲的坟上长了这棵树，又正巧长在立碑的位置呢？老人家在村里当队长多年直到病逝，为村里人操劳一生，生前生后都受人尊敬。有人说，这棵树是海胜的老爹变的，他老人家死后还在为大家遮雨挡风谋求福祉，变成一棵树看着家乡的变化，关心村里的发展，也关心着自己子女们的成长。老人家生前一直对儿子聂海胜抱有希望，希望他学有所成，将来有所作为。开始，谁都没有想到，这棵树竟越长越大，越长越高。如今，枝繁叶茂，成为一方独特风景。于是，村里村外很多人说，这是天意。  

杨垱聂庄的一支聂姓，是清嘉庆年间从村西北20里外的徐寨聂集搬迁过来的。聂海胜的先祖为什么要从聂集搬迁到聂庄？聂庄村前有一条古官道，由西向东，村西有一条河，这里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据说搬迁到这里来还有一个原因，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家族今后要出一个人物。200多年过去，并没有出现什么大人物，如今古官道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古石桥还静静地躺在这里。聂云定和聂云杰两位老汉，给我讲的聂氏家族的这段历史，徐贵所耳熟能详，我估记聂庄人人都听说过。哪个家族不希望本家族能出个人物呢？所以，聂庄和附近村庄的乡亲们，对这棵树倍加呵护。乡亲们对这棵树的呵护，是实实在在的感情所系，这棵树仿佛在印证着人们的某种说法似的。 

很长时间以来，不仅聂庄的乡亲们，附近樊庄、徐庄和肖庄的乡亲们，都在关心和爱护着这棵树。聂海胜的童年，有很多形影不离的好伙伴，樊华强就是其中的一位。我第二次见到樊华强时，他给我讲了海胜老爹下葬的那一幕。他还对我说，小时候他们去去来来，看到有牛有猪在海胜老爹坟上拱时，总要跑上去哄走赶开。所以，我有理由说，长在聂庄海胜老爹坟上的这棵大树，既是天意巧合，也是民心所聚。  

乡亲们爱戴英雄，英雄惦记着乡亲们。2006年元宵节前，完成“神六”航天飞行任务，已成为航天英雄的聂海胜，回乡看望母亲与家人团聚。枣阳市委原计划举行一个大型的集会活动，欢迎航天英雄荣归故里，被聂海胜婉言谢绝了。市委领导还是想开这个会，对海胜说开这个会可以振奋精神鼓舞士气，干部群众都会从内心里拥护的。海胜还是坚决不同意，市委只好在财培宾馆二楼会议室，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欢迎聂海胜回乡探亲座谈会”。各乡镇市直各部办委局，只一名主要负责人参加，我坐在最后一排北边靠窗户的位置，身后挤满了记者和媒体的相关工作人员。在这次会上，提起家乡、提起母亲，我看到身着大校军服的聂海胜三次流下了热泪。他说完成“神六”航天飞行任务后，他作过很多报告，到过很多地方，每次提起家乡，提起母亲他都想落泪，但他都忍住了。今天面对家乡，面对家乡的亲人他忍不住了。他最后说：“是人民养育了我，是家乡的父老乡亲成就了我。我能有今天，荣誉应该属于祖国，属于家乡，属于父老乡亲。”

彩旗飘飘，锣鼓铿锵。2013年6月11日下午，聂海胜再次出征时，在海胜家门前的大街上，乡亲们举行了盛大集会。同一时刻，枣阳城里载歌载舞，处处是欢乐的海洋，家乡人民衷心祝福聂海胜和他的战友们成功归来。还是在同一时刻，刚从国外访问回国的习近平总书记，专程赶到酒泉发射现场为他们壮行，面对面地对他们说：“你们使全体中国人民都感到骄傲，你们这个任务是光荣而又神圣的。我对你们圆满完成任务充满了信心，我祝你们成功，期待你们凯旋。”

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想起了八年前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午，聂海胜携妻子女儿回到杨垱北街他的新家时，看到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远处还有不少人在朝他家门口走来跑来，他小声对妻子女儿和身边的人说：“这都是我的乡亲呀！”

聂海胜站到一个高处，面对乡亲们、面对养育他的这片土地，他深情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包含着聂海胜多少由衷之语呀！

选自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徐青作品《梦想成真聂海胜》一书中。此次制作美篇时文字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