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儿（小小说）

往事如烟

　　最近小艾突然对服饰搭配起了兴趣，只见她像变魔术一样，今天腰间多了条腰带，明天颈间多了条丝巾，后天头上又多了顶帽子，仿佛画龙点睛一般，那些原本普普通通的衣裙，一下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小艾快要退休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主演的这部生活的多幕剧，如今到了该换幕的时候，不管之前的剧情多么跌宕起伏，都已尘埃落定，在幕布闭合的那一瞬，都将永远变成尘封往事，现在下一幕剧马上就要开场，她得认认真真作好准备。

　　周末，小艾翻箱倒柜，一条安静地在衣橱里呆了许多年的裤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条天蓝色阔腿牛仔裤，和新买来的一件黑色冰丝T恤搭配起来，再配上一条棕色的腰带，感觉还不错，只是裤子的腰略微有点瘦。她想起离家不远的那个服装店。半小时后，小艾连同那条天蓝色阔腿牛仔裤已经出现在服装店里。

　　这是个20多年的老服装店，确切地说应该叫做裁缝店，店主是位60多岁的女人，心灵手巧，不管什么衣服，照着样子就能裁出来，做工也还不错。小艾在这做过几件衣服，也改过几件衣服，算是老主顾了。进到店里，她拿着裤子径直向坐在一侧角落里的店员走去。这是个50多岁的女人，她是专门负责缝制加工的，此时她正低头“哒哒哒”踩着缝纫机，机板上一块经过剪裁的米白色布料随着机器的转动有节律地蠕动着。

　　见小艾过来，店员头也没抬地问小艾要做什么。小艾说裤子腰瘦，想改一下。店员说现在活多没时间，让她拿到别的服装店去改。

别的服装店？小艾哪里知道什么别的服装店。

“姐姐，别人我也信不着啊，就信着你了。这裤子我可喜欢了，显得腿又细又长，放那穿不上真是可惜了，您就挤出点时间帮我改改吧，麻烦你了！”小艾说着好话恳求着。

也许是看在老主顾的面子，也许是觉着“这么好的裤子穿不上真是可惜了”，那店员不再说话，算是默许。

小艾站在那儿等着店员量尺寸，一边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个只有七八平米的小店，发现被琳琅满目的成衣、小山一样的布匹拥挤着的狭小的空间里还有三个女人，一个是店主，另外的是两个中年女顾客。一个女顾客在试穿一件旗袍。只见她在试衣镜前近照照、远照照、前照照、后照照，不停地照来照去，能看出来她对这件旗袍非常喜欢，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店主和另一个女顾客立在她的近旁，像两个贴身女仆侍侯主人更衣一样，一会儿帮着抻抻衣领，一会儿帮着拽拽袖口。那另一个女顾客看样子是她的同伴，在一旁使劲夸着，“好看，真是太好看了，我也想做一件，咱俩穿一样的怎么样？”

　　有那么好看吗？小艾不禁仔细地打量那个正在试穿旗袍的女人。她大约有四十六七岁，个子不高，梳着一头烫过的露耳短发，头上的发卷不太团结，各自为政，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她脸上线条有些僵硬，不苟言笑，应该是做管理工作的，有点颐指气使的作派。

　　小艾觉得旗袍穿在那女人身上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哪里奇怪呢?小艾仔细想着这段时间学习的内容。想起来了，是气质！书上说服饰是一个人气质性格的外化，是思想的延伸，服饰的风格与一个人的气质性格应该是相辅相成的，是协调一致的。眼前这个女人的气质性格和旗袍完全不搭调。旗袍适合的是性格含蓄内敛、温婉娴静的女人，表现的是女性优雅婉约的气质，而她给人的感觉是倔强的，是撞南墙都不回头的那种。况且她的脸有些黑，衣服是土黄色带暗花的面料，显得她的脸色暗黄。

　　忽然，那旗袍女人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小艾，问到，“好看吗？”

小艾微微笑了一下，心想，你算问对人了。她抬了抬头，想理一理思路，她要说得有理有据，让她心服口服。突然，她看见站在旗袍女人后面的店主正在紧张地盯着她，眼里满是恳求，还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小艾秒懂，她的意思是说：生意难做，妹妹，你可千万别坏了我的生意呀！

好似奔腾的河水突遇高高的堤坝，那些马上就要冲口而出的话一下子都堵在嗓子眼，在那里纠结着，盘桓着。怎么办呢？昧着良心说假话吗？那是小艾的价值观绝对不允许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做。小艾看了看店主那张将近70岁有些沧桑的脸，又回头看了看那条仍然安静地躺在工作台上的裤子，一时犯了难。突然，她灵光一现，想到了一种折中的办法，就是那些总结材料中惯用的避重就轻的文字游戏。

“挺好的，你看这旗袍的做工多好啊，剪裁得也很合适，穿的时候，再好好打理一下头发，擦点粉底，涂点口红，穿上跟略微细点的高跟鞋就更好了。”小艾肯定了旗袍的好，但没说她穿上好不好，设想了她改变后穿旗袍的好，但没说她目前穿旗袍好不好。

　　那女人也许是因没有接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信息，仍然犹豫着，“颜色会不会有些暗？”

店主不愧是久经沙场，马上拉着那女人往门外走，“屋里光线有些暗，走，咱们到太阳光下看看。”那女人和她的同伴与店主前后相跟着到门外去了。

紧接着就听外面有人大声地说“哎呀，这旗袍真是太好看了，显得人高贵又端庄，像个豪门阔太太，这颜色也亮堂，老远儿就看见了。”小艾感觉这声音不是那个同伴的，好像是另外的人。一会儿，几个人鱼贯地回到屋里，除了刚出去的三人以外，另外还来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说道， “我们屋里好几个家长都相中了呢！给我留一块料子，过几天有空我也做一件。”

小艾站在那儿开始动摇，看来书本上的东西不能生搬硬套，以后还得在活学活用上下功夫啊。

那女人终于不再犹豫，让店主量了尺寸，脱下旗袍换上自己的衣服，她的同伴帮她过去付了款，是1200块钱，然后两人美滋滋地走了。

　　估计她俩出门也就走出五六步远，店主压低声音对后进来的那个说要做衣服的女人说“妹妹，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邻居住着，相互帮忙嘛，不过，以后我要是做衣服，可要记得给我优惠哦！”

　　这屋子实在是太小了，尽管她们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全钻进小艾的耳朵里。“托儿，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帮卖家忽悠顾客的托儿吗？”小艾觉得这屋里有些缺氧，胸口闷闷地。

她赶紧开票、付款，然后开车离开服装店往家走。北方的初夏，天气暖和起来，但还不是很热，街道两旁葱茏的树木笼罩在明亮的阳光里，变得油亮亮的，显出盎然的生机。小艾的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后进来的两个女人看起来年轻又漂亮，怎么成了托儿呢？还有旗袍女人的那个同伴，估计说的话也是违心的，因为旗袍女人太墨迹了，她觉得不耐烦，所以说着一些违心的话。

她为旗袍女人感到悲哀，被谎言和欺骗包围着，可她却浑然不觉，白白花掉1000多块钱。她也为自己的做法感到自责，为什么就没有把自己的见解告诉她而是玩什么文字游戏呢？小艾不自觉地向川流不息的车流中那一扇扇车窗望过去，她在心里发着誓，就像《渔夫和魔鬼》里的那个被囚禁在瓶子里的魔鬼那样默默发着誓，如果在这条路上见到旗袍女人，她就把全部真相告诉她，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可是，她连旗袍女人的影子也没见到。

　　过了一周，又是周末，小艾来服装店取裤子，意外发现旗袍女人的那个同伴也在。店主不知干什么去了没在店里，店员坐在一侧角落里仍然低头踩着缝纫机缝着什么，那同伴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正无聊地东张西望。见小艾进来，她主动和小艾打招乎，她还记得小艾。小艾把头转向一边，没搭理她，一个辜负朋友信任的人，小艾从心里看不起她。

“姐姐，那天谢谢你啊！”那同伴并没有气馁，继续向小艾说道。

“谢谢？她也是和店主串通好的？也是托儿？”小艾心里一惊，更加鄙视她，随后，小艾用挑衅的目光看向那同伴，问道：“为什么谢我啊？”

　　“我妹妹啥也舍不得给自己买，那天亏得你们大家帮忙劝她……”　　

这时店主回来了。紧接着，那个订做旗袍的女人也来了，她换上那件熨得平平整整的旗袍。小艾只觉眼前一亮，这还是原来那个女人吗？只见她一头微微卷曲的头发蓬松而柔顺，脸上皮肤好似透着亮，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温润晶莹，使她看上去端庄娴雅。她脸上始终挂着微微的柔柔的笑容，使她好似笼罩在一种母性的光辉里。

小艾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暗想，那天回家的路上，幸好没有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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