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无名河

逸老散人

　　离开家乡太久，儿时记忆一点一点沉埋在心的沙漠里了，但我家门前那条无名河却时常在梦里。四十多年了，日月更迭，星斗转移，那条河还在吗？

那是一条无比纯净的河，蜿蜒、清澈、宁静。一年四季，大多情况下温柔的像少女，缓缓地、默默地、俏俏地流淌着，夜阑人静时能听到她耳语般的低吟。不知为什么，这条河里从不生鱼虾，只生青蛙、花蛇和水黾。在那个年代里，当地人是从不吃鱼虾的，嫌太过腥膻，青蛙更是绝对不会吃。我儿时伙伴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工作，娶了一位美丽的南方太太。有一年，他夫妻回乡探亲，见小河里青蛙甚多，就捕而食之，乡民们见了惊愕不己：这婆姨怎么连青蛙都敢吃啊？

每当春夏季节，寂静的夜晚繁星点点，小河里的蛙声此起彼伏，伴着风声、雨声、水流声、虫鸣声，谱成一部悠美的小夜曲，使这片远离尘嚣的故土更加寂然、安逸。

进入汛期，小河就全没了温顺的模样，她能汇聚起无数条沟壑的力量，瞬间变成一头狂燥的猛兽，浊浪翻滾，雄狮般咆哮着横冲直撞，势不可挡，巨大的山石被扔到老远老远；几丈高的大树连根拔起，如同小船般在河面上沉浮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河两岸绿油油的青苗一块一块地被吞食掉，让它的主人心疼不已。一群无知的孩子却欢呼雀跃，无比兴奋地追逐着洪峰象风一样狂奔，全然没有恐惧。

在我小的时候，总觉得它是条很大很大的河，等我长大了见过无数条河的时候，就觉得我家门前那条河简直太小太小了，小的有些微不足道，但它毕竟成全了我童年的美梦和快乐，成了我生命中一条永不干涸的根脉。

我呆呆地坐在一块青石上，把两只脚埋在冰凉的河水里，仰望天空，白云一团团、一簇簇，宛如山峦叠起、万马奔腾，聚了、揉了、散了，形成一幅幅瞬息万变的图画。记得小时候，我是极喜欢观赏浮云的，在万般变化中能看出无数个故事来。

小河静静地流淌着，一只红色的蜻蜓忽地冲向水面，又迅速地飞走了。水面上荡起一道道涟漪，像北方老汉额头上的皱纹，一圈一圈地散开，难道小河也会变老吗？几只如墨点一样的小蝌蚪摇头摆尾地聚了过来，一只、二只、三只……，越来越多。还是小时候见过的模样，可我映在水中的那张脸却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它们聚成一个黑色的团块，象风中的黑绸，把映在水里的那张脸搅动的更加丑陋了。小蝌蚪或许也同这里的人一样，觉得是张陌生的脸，沮丧地散去了。

突然间，一群光着膀子的孩子，挥舞着晒黑了的手臂，呼喊着、嬉闹着，互相追逐着向我跑来了，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舞，黝黑的皮肤发着油亮油亮的光。哦，那不正是小时候的我么？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哭逝去的时光，哭逝去的亲人，哭梦中的小河。

咕咚！一只硕大的青蛙从岸边扎入水中，水花四溅，我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刮起了风，我心中荡起了小船儿，起起伏伏、忽忽悠悠，再也无法入睡了。

（2021年初伏于恒大山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