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炮兵的传奇

王新华

父亲的心愿

我的入伍通知书发下有几天了，晚上我和父亲讨论当什么兵好。父亲说高炮兵的指挥仪是很复杂的。那里面的计算公式非常复杂。当时我对高炮还不了解，认为我上高中时就是数学课代表，应该掌握不难。父亲当时在海军北海舰队岸防兵任司令员，过去我曾多次听父亲提起85炮和100炮，后来我看见一篇文章，里边提到他们在朝连岛战友的聚会，里边既有岸炮又有高炮战友们的聚会。朝连岛当时就是岸防兵的部队驻扎在岛上。父亲是岸防部队，怎么会知道高炮的型号。现在明白了高炮是保护岸炮的，就和高炮保护机场是一个道理。高炮是我军唯一陆海空三军共用的武器。一提起85炮100炮父亲脸上总是洋溢着喜悦的表情。

离家的日子到了，我们穿上空军的军装在舰队游泳馆附近集结。新兵的家长们与孩子们送别，这些中国的第一代海军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解放军的大熔炉去锻炼， 百炼成钢。

经过几天火车的行军，我们到达了部队，空军高炮六师师部，在师部集结，经过2天的入伍教育后， 新兵都被分配到各自的团，并在团部等待接到单位。我被分配在十八团军械修理所，陈技师来接的我，一路上只见四周山头上高耸着一座座高射炮，那都是我们团的炮。到修理所后我被分配到仪器组，学习修理高炮指挥仪。从此我与高炮指挥仪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时是60年代末，我们师使用的是85，37高炮，我们团就更惨了，使用的是76.2mm高炮。是即将淘汰的高炮。我团出国作战都是用的别的部队的武器，而不带自己的76.2mm高炮。那时部队天天盼望能够早日换装，早日用上当时最先进的100mm，57mm高炮。全军那时面临大换装，因此极度缺乏技术人员，尤其缺乏指挥仪技术人员。从学校培养，来不及。因此1970年空军在北京举办59—01，59—03高炮指挥仪学习班。我们师选派我参加这次指挥仪短期学习班，为期3个月，从70年9月到12月。

作者和59—03高炮指挥仪在破旧的教室。

作者参加指挥仪学习班，在北京于人民英雄纪念碑留影。

　　学习班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了，妈妈来信说要到北京来，爸爸鼻子里长了个息肉，需要做手术，安排在北京海军总院做手术。没几天爸爸来电话说要到学习班看我。按约好的时间我在西三旗路口等着爸爸的车。爸爸的车到了，我上了车，引导着车来到北京空军军械修理厂，我们学习班驻地。当时大家正在开会，爸爸进到屋里，所有人起立表示欢迎。爸爸和大家聊了一会，正好我们学习班要和修理厂的战友举行篮球赛，比赛的时间到了，我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灵活，投球准是我的长项。我被安排右前锋，爸爸观看了我们的比赛。

星期天我去海军总院看爸爸，妈妈。爸爸对我在部队表现很满意，对我从事指挥仪修理工作也很满意。很快爸爸病情康复要回青岛了，我和妈妈来到八里庄，妈妈给我买的日用品让我带着。可惜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照个相，这是我最大的遗憾。一个月后爸爸和出差回家的哥哥弟弟照了像，这也是爸爸最后照的相。

爸爸妈妈和哥哥弟弟

　　援越抗美中我军战士穿着越南人民军军装于与美帝飞机作战。

援越抗美

1971年师里保送我到重庆后勤高级专科学校学习，后改名后勤工程学院。毕业后我被分配留校，任指挥仪教员，75年到石家庄组建军械工程学院，仍为指挥仪教员。由于我的学生，同学遍布全军陆海空部队。那时所有的高炮部队都要出国轮训，参加援越抗美作战，回国后到短期训练班进行提高性学习，这样使我有幸了解更多的国外作战情况。

边打边学

65年美国侵略越南，地面占领南越，空中轰炸北越。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各高炮部队到越南轮训作战，帮助越南打美国飞机，我们高炮的任务就是打击美国飞机，保护桥梁，公路及重要目标。我军刚到越南时美机还不知我高炮部队的进入。因此十分猖狂，为了轰炸的准确性，美机往往超低空飞行。那时我军主要用37，85炮，57炮和100炮。由于敌机超低空飞行，中炮射速低，而37炮射速180发/每分钟。因此，在低空成了击落敌机的主力军，发挥了巨大作用。打下不少的美机。当时越军，和我军有句话，37炮万岁，这就是因为37炮战绩高而得名。后来美机再也不敢超低空飞行。

对敌攻击战术不断变化

集火攻击

在对敌作战中，战士们发明了集火攻击。当敌机不多，飞临时，采用几个连攻击一架敌机。一个连配置是8门火炮，几个连，几十门火炮同时向一架敌机开火，这种打火墙的攻击方法往往攻击奏效。战士们甚至在不到一分钟内打掉2架美国飞机。

远近交替打

57炮主要由指挥仪联动全连火炮攻击，但每次攻击后要由指挥仪重新扑捉敌机，带动火炮再次攻击。如果敌机连续攻击。往往第二批次敌机指挥仪来不及急扑捉，贻误战机，并使自己暴露而受到攻击。57炮的每门火炮又都有瞄准具。虽然瞄准具射击精度不如指挥仪，但发挥好了也会解决大问题。战士们发明了远近交替的打法。当敌机来临时，连长下令，炮打近的指挥仪瞄远的，于是8门火炮各自采用瞄准具攻击，虽然瞄准具攻击准确性差点，但敌机在我军猛烈炮火攻击下轰炸很难奏效。当这一批次飞过，连长立即下令所有火炮立即转成与指挥仪联动，8门火炮立即自动跟踪瞄准指挥仪扑捉的目标。这样交替攻击不仅保护了自己又使敌人的攻击不能奏效。

甩掉百舌鸟军弹

在越南战场上美国飞机采用了最先进的百舌鸟导弹，专门攻击打击我军炮瞄雷达，这种导弹专门跟着雷达电磁波捣毁我们的雷达。一开始我军有一些损失。后来发现只要雷达不加高压百舌鸟导弹就不能攻击雷达。但雷达测距又必须加高压才能测距。于是我军采取晚加高压方法，当敌机来临，雷达跟踪敌机，当敌机飞近，雷达突然加高压并将测距的数据传送给指挥仪，火炮立即开火。在敌机还来不及攻击时击落敌机。根据雷达扑捉目标的方位，射角的变化判断是导弹还是敌机，如果方位，射角不变，那就是导弹，立即关高压或许利用天线大幅度摆动甩掉导弹等方法。使百舌鸟导弹命中率降到6%大大避免了伤亡。在越南战场我军充分发挥了战士们的集体智慧，利用假阵地，假火炮消灭敌人并保护自己。

熟练掌握武器性能，战场立功

熟练掌握兵器性能对技术人员是十分重要的。有次敌机凌空，这时突然所有的火炮，指挥仪方位不受控制，都在不停的旋转，这样既不能开炮，又不能攻击敌机，还由于八门火炮不停的旋转，及容易暴露自己的阵地，遭敌攻击。这个技师运用所学知识立即判断是方位机构继电器出了故障，马上打开护板，更换了方位继电器，火炮转动立刻正常，投入了战斗，避免了贻误战机 。这个技师也因此荣立三等功。

但也有例外，有个连长在一等战备期间，全连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炮位上，等待敌机飞临。连长却不做任何交代，自己上厕所。这时敌机凌空，由于连长上厕所，敌机飞临，无人指挥，没放一炮让敌机飞过防区。事后这个连长被撤职，在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有一点失误就会酿成大错。

阵地上的深坑

在我军的阵地上有很多深坑，这在国内高炮阵地上是见不到的。原来这是为了防止敌机扔下的钢珠弹而用的。美机仍下的钢珠弹是专门杀伤地面人员的，一个钢珠弹母弹內有360个钢珠弹，每个钢珠弹内有360个钢珠，这种钢珠弹还是不定时爆炸。这种炸弹对我军地面人员威胁极大。后来战士们发明在阵地上设置一些深坑，当钢珠弹落下后， 把它踢入深坑中使之威力丧失。

不怕牺牲的国际主义精神

我师16团二连战士在敌机狂轰滥炸中，在肠子被打出并缠在了转轮把手上，仍在转动把手与敌作战，直到牺牲在炮盘上。在援越抗美的战场上，在那英雄倍出的年代，才能涌现出这样的钢铁战士。在越南战场我军高炮部队共击落美国飞机近2000架，付出牺牲1000多人的代价。

军民鱼水情

我三连正和美机激战，这时炮声突然不正常，炮技师向所长反应火炮可能故障，要求带技工一起去修理。所长批准了，技师和技工带上工具包就出发了。走到半路遇上美国飞机轰炸，技师受伤。技工问技师：是否先把技师送到野战医院。技师说先去三连，修完炮再说。于是技工搀扶着技师继续走。这时美国飞机又来了 ，并进行地毯式轰炸。落下的钢珠弹是不定时的，不定什么时间就会爆炸。他们刚走不远，一个钢珠弹在他们身边爆炸，技师当场牺牲，技工重伤。这时过来两个越南女学生，将牺牲的技师用毛毯包好放到山洞里。又将受伤的技工送到了野战医院。医院里受伤的战士不少，都在等待救治，医生就问伤员们：你们都是哪个部队的。技工说我是毛主席部队的。只有那个年代的兵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医生说这个战士觉悟高先抢救他，马上给这位战士做手术，可是由于时间太长，流血过多技工还是牺牲了。于是越南女学生带领我方人员从山洞取回技师的遗体。只见包裹的毛毯沾满了鲜血。我方人员说要赔女学生一条毛毯，越南女学生坚决不要，并说了一番感人的话：我在抗法战争（抗击法国占领）时用这条毛毯包过中国同志，今天又用这条毛毯包中国同志。你们为我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一条毛毯算什么。在那个中越，同志加兄弟的年代，这种事不足为奇。

信念不同冲突不断

那时支援越南对美国飞机作战的不仅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高炮部队，还有苏联的高炮部队，以及朝鲜的一个高炮营。朝鲜的高炮营全是女兵。有一次高炮营的女营长在河边洗衣服，这时走来七个苏联兵要调戏这个营长，营长一怒之下拔出手枪，把这七个苏联兵全毙了。

越南经常下暴雨，雨后往往道路泥泞。有次大雨过后我军有辆车执行任务，车上有正，付驾驶两人。突然前方有一辆苏联的车陷在泥泞之中。苏联兵叫停我方车辆，比比划划要求我方车辆帮他们把车从泥潭中拉出。那个年代正是中苏交恶的年代，我方正驾驶当然不同意帮苏联兵拉车。于是苏联兵掏出手枪打死了我方正驾驶，于是我方副驾驶迅速从驾驶室里拿出冲锋枪连续向苏联兵扫射，几个苏联兵被全部打死。

在越南中国的高炮阵地和苏联的不在一起，各在不同的防区。美国飞机经常轰炸的是我方阵地，很少轰炸苏联阵地，什么原因呢，我方于是派出侦查员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通过观察发现，原来苏联人在他们高炮的背后画着大大的十字，当美国飞机飞临时苏联人把炮的射角打到水平，美国飞机很容易看到炮上大大的十字，知道是苏联的阵地，就不炸了。当飞机飞过航路捷径后，苏联人再将射角打高随便开上几炮。原来他们早有默契。于是我们也将炮身上画上十字，当美机飞临时突然向敌机猛烈开火。后来美机经几次打击后，再看见十字也照轰炸，苏联人和美国人的默契被打破了。

越南人对我们帮助的态度

我军帮助越南出国作战期间，那是六十年代末，越南提出让我们的高炮部队回国，他们说你们不来，美国人也不炸我们，你们一来美国飞机就来炸我们。据说这事反映到周总理那。总理说，我们的高炮部队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保护我们的工程兵，如果高炮部队撤回，我们的工程兵得不到保护是不行的，如果高炮撤回，那我们的工程兵也要撤回。当时我军有数万工程兵帮助越南人架桥修路。全是无偿援助。越南人听说如果高炮部队撤离，工程兵也要撤回，不同意，于是再也不提撤回高炮部队的事了。

六十年代末期就已经看出越南人的忘恩负义。

我们的阵地上都有黑板报，黑板报上挂着毛主席像。有一次看见一个越南老大爷看看四周没人（其实哨兵早已经发现老大爷，于是藏起来，看老大爷要干什么）。只见老大爷见四周没人，于是跑到黑板报前，向毛主席像跪下。连磕三个头，起身走了。说明越南百姓还是十分热爱毛主席的。

越南小孩见了我们的战士，往往会说，打倒美帝，打倒苏修，给我一个纪念章。那时正是文革时期，我军每个战士都有毛主席纪念章。看小孩不错，就给了小孩纪念章。后来发现小孩又把纪念章卖给了警察，警察交上去销毁了，以后就再也不给他们纪念章了。

援老抗美

那时我国不仅援助越南抗击美帝国主义，而且也出动高炮部队进入老挝，援助老挝抗击美国。在老挝美国飞机去的相对少点。但是我军也付出几百战士的牺牲。

空军高炮15师在老挝时，指挥仪班在训练。

　　我的同学王正顺在老挝作战，他们穿的是老挝人民军军装。

　　共军的防区千万不能去

有一次一架美国小型机飞临我军防区，但还在国际航线飞行，并未进入老挝的领空。我军认为到这里的飞机肯定不是我方飞机，于是向美机开炮，结果美机飞行员被打懵了，反而拐进了老挝领空。一顿炮击过后，美机被击中。飞机拖着黑烟开始下落。但这个美机飞行员并未跳伞，而是手按炮钮一直打到地。为美帝殉了葬。这架飞机是当时美国最先进的飞机，所以美机撒传单寻找飞机的下落，传单上说知道这架飞机下落提供线索的给多少钱，提供残骸的给多少钱。传单撒了半个月了扔没动静，于是美国又派一架飞机沿着被击落飞机的航线飞行。当美机飞入我军防区时一顿炮击过后美机中弹，美机开始呼叫，美军地勤允许飞行员跳伞。但飞行员怕被我军俘虏，驾驶受伤的飞机歪歪扭扭的飞到了泰国。事先得知消息的记者等候在机场，当飞机降落后记者围着飞行员问这问那，飞行员只说一句话：共军那千万不能去，火力太猛了。

帮助老挝左派打右派

当时正是老挝内战期间，左派领导人是苏发努冯亲王。有次右派将左派包围起来，双方激战三天三夜，却无一伤亡，原来左派和右派都是对天开枪，并不打人。就是这样左派也受不了，于是派人和我高炮部队联系，要求我们出兵給他们解围。我军同意了，并派出人员带好武器，就奔左派被围的地方飞奔。到了地方后我军，迅速做好战斗部署。突然发起进攻一顿冲锋枪扫射，右派死伤无数，我军可不是对天开枪，那可是真打。很快右派鸟兽散。这时左派上来了，不仅没感谢我军为他们解围。反而埋怨我军打死太多右派。说我们老挝人少经不住你们这样打。

打仗不能凭侥幸

高炮阵地一般伪装很好，而且打一仗就要转移一次阵地。以免敌人报复性攻击。但转移一次阵地又相当麻烦和占用大量时间。全连8门火炮要由战斗状态转为行军状态并由牵引车牵引，雷达，指挥仪，油机同样全部转为行军状态并由各自牵引车牵引。到达预设阵地后还要做基线标定，测量，以及伪装并把数据装进指挥仪。所有火炮及雷达，指挥仪，油机等进入各自的位置并转为战斗状态。那时不像现在高炮都是三位一体，火炮，雷达，指挥仪都在装甲车里，打完了开着装甲车随时随地都可以转移。行动方便自如。那时转移一次阵地最少也要几个小时。

有次敌机来了我军揍下几架敌机。这时按规定要转移阵地，因为由于作战，阵地已经暴露。但在老挝美国飞机来的很少，而且打了几次仗转移了几次阵地，敌机也没来报复，但这次不同美国又派飞机侦查，这时不应该再犹豫，应立即转移，师里正在研究转移的事宜，敌机来了，炸弹落在指挥仪班，除班长重伤外，其余战士全部牺牲。由于指挥仪炸坏，全连无法作战，中炮靠指挥仪射击諸元射击，如果指挥仪炸坏了全连8门火炮即使都完好，也无法作战。因为中炮100炮没有瞄准具，完全靠指挥仪射击諸元攻击。如果指挥仪完好即使只有一门火炮也能战斗。这台指挥仪后来拉回国，送到我校，我看了，所有的光学器材，被震的粉碎。血的教训，应该牢牢记住。

在国外情况复杂不可大意

在老挝虽然战事不多，但情况复杂，那里有不少美蒋特务。有个战士受伤住院康复要归队，医生劝这个战士说：明天你们连的车要来，你明天再回去吧，战士说我们连距医院就8里路，我用不了多久就回去了，坚持要回去。结果走到半路被特务抓住大卸八块。

野战医院也不能幸免，有次夜晚被抓走几名医生护士，直到最后都回国，也在没发现这几个失踪医护人员。

中越反击战

1979年，中越反击战开始。我们的高炮部队也随之进入越南。战后在我们学院举办指挥仪学习班，我和另个教员给他们讲课。课间休息我和学员拉起了他们在越南的经历，我问在越南由于越南没有出动飞机，你们高炮部队打什么。学员说：我们打碉堡，几乎一炮一个，你想飞机那么小，运动速度那么快都能打下来，碉堡是固定目标那不更容易打。再就是封锁桥梁和公路，有次让他们封锁一座大桥，有个越南女人骑着自行车从桥上走，走到桥上，一炮连人带自行车都没了。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现在100mm高炮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只有少量57mm高炮还在使用，代之以更方便，快捷转移的35mm高炮继续发挥着作用。

作者与57炮

　　向英勇牺牲的高炮兵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