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遭遇

木瓜

上大学时正好遇到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凭着青年人的热血冲动和盲目的服从，我和无数的清华学生一样，如潮水般的流淌到全国各地，美其名曰大串联，宣传“伟大思想和革命路线”，在各地都干了不少幼稚可笑愚不可及荒唐无聊的蠢事。然而当时却是沉湎其中还执迷不悟，置无数次的生死危险于不顾，梦想着为“壮丽事业”而献身,随时做好准备当烈士。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叹息不已，当初怎么会被洗脑得如此痴颠！

1968年1月，我从北京回无锡过春节，二中的学生组织七五的中心组请我给大家讲讲北京一些最新动态，当时的无锡城内比较恐怖，另一派的学生打手（最著名的有锡柴技校的1018和八中的红旗）到处横行霸道寻衅闹事殴打群众，为了安全起见会场特地借在隔壁一女中的礼堂里，那天下午有二中的100多位同学到场，另外还有一女中的五六十位女生也围在旁边听，整个礼堂挤得满满的，还有不少人站在外面的天井里。

我的讲话快结束的时候，在寂静中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阵嘈杂吵闹声，紧接着冲进来十几个男学生（后来知道是八中的红旗，对立一派中著名的学生打手组织），会场一片混乱，打手们直冲主席台把我揪下来，然后十几个人围着我使劲用拳击打我的脑袋，我就象他们练拳击的沙袋，在中间东倒西歪无法站稳，这确实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打手，所以会在无锡臭名昭著。

见到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二中的男生们平时都是一群乖乖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就吓得一哄而散都躲开了。礼堂里只剩下了打手们一声不吭地围殴我，我的脑袋已经疼得没有感觉了，只以为今天恐怕会给他们打死在礼堂里。那种年代死掉个人即使是北京过来的大学生，有关部门也会是幸灾乐祸，不闻不问的。

挨打时我觉得时间很慢很慢，无休止地在煎熬，也许实际上只有一二分钟，老天爷不让我命绝于此，一直在天井里围观的一女中几十位女生，全部涌进礼堂，挤进了打手之间，把我围了起来，隔开了打手，然后四五个女生围着一个打手，朝他们大叫大嚷：“为什么到我们学校来打人！”“滚出去！滚出去！”打手们虽然打人凶狠冷酷，但那个年代的严格的男女学生之间大防的道德教育使得他们不敢对女生动手，有的打手想推开面前的女生再进来打我，一碰到那些女孩子就马上就尖声大叫：“你撒流氓！”“臭流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调戏妇女”！搞得打手们狼狈不堪面红耳赤，每个人都给众多女生紧紧围住不敢动弹。整个大礼堂里响彻一片女孩子的痛骂声尖叫声。这时我身边的几位女生催我，“快走！快走！”同时又帮我隔开一条路，我就立即跑出礼堂，隔着人墙的十几个打手看着我跑出去又无可奈何。

礼堂外面的女生告诉我，一女中门口守着红旗的学生，不能出去，有几位女生一直把我送到两校间的一扇小门口，我进了二中，校园内也是很乱，胆战心惊的男生们不知所措到处躲藏，有一位学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告诉我，说校门口也有红旗的人守着，拉着我往东操场跑，到了顶头的围墙边，他在下面托着我，让我翻过墙，跳下到外面的解放路上，冬天的日短，我在暮色中小心翼翼地绕路到人民路上的一户熟悉的同学家暂时藏了起来，又请同学马上去我家告诉我已经平安脱险的消息。藏了几天后我就离开了无锡。

没想到我在这整个文革期间最危险离死亡最近的一次遭遇是被一群女孩子救了出来，现在只记得当时有几位一女中红革会中心组的成员在场，也许当时就是她们指挥几十个女生冲上去救我出来的，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这群可爱的小女生的救命之恩！

当时二中在场的百多位男生被十几个八中的学生吓跑作鸟兽散，这我也非常理解，不能怪他们，毕竟历来书生怕丘八，君子怕凶徒，两只学校的学生素质学习质量不在同一层次上，所以八中能拉出一批闻名全市的打手队伍而二中学生写出的大字报和宣传资料一直颇受全市老百姓欢迎。

事后我也有点后怕，当时要不是借一女中礼堂开会，就不会有那么多女生在场能挺身救我（事后知道这消息是一女中的对立一派向红旗去告密的），在现场难说不被红旗打残打死，或者被红旗绑架去八中他们的据点里，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至于围着我死命毒打的八中红旗那批学生，不能仅仅是归结为年纪小受蒙蔽不懂事，而是本质就属于性格凶狠，缺乏家教，不爱学习的一群，这少数学生平时在学校里也是习惯欺负同学不尊重老师的，靠拳头混日子混社会（我的初中也是在八中上的，亲眼看到过班里有个别这类无法无天打架斗殴的学生，高中进入二中，校风截然不同，完全是二种环境）。我猜想他们后来长大了也不会有多大出息，因为他们没有知识，没有学历，恢复高考后也不会去读书深造，中国一旦结束文革由丛林社会跨进现代文明社会，他们就会被边缘化或被抛弃，说不定现在仍只能在底层潦倒混日子或成了让全社会讨厌的“坏人变老”中的一员，“人在做天在看”，我一直相信老天爷终究是公平的。

（附注：去年有二中的学生告诉我，当年那一天我从二中东操场逃走后不久，有无锡军管会的一辆小车来到二中，车上下来几位军人询问是不是有北京的大学生被绑架之事，经落实我已安全走掉的消息后，他们才离开。此事是当时在场的学生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的，应该是确实的。我至今都不知道军管会是真心想来救我，还是与红旗一派共同演戏给我一次警告而已。）

这是当年无锡二中的正校门。

这就是文革时的一女中正校门，在小娄巷底，与二中是一墙之隔，墙上有一扇锁着的小门，到了停课闹革命的年代，门就打开，两校学生自由来往了。

当年一女中的校园建筑

当年一女中的部分同学，戴红领巾的应该是中一的吧，她们实行的是从初中到高中的五年制，所以这是一群初一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