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里的往事

田园牧歌

　　我的家乡湖北荆门是鱼米之乡，老百姓生活以大米为主食。尤其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偏僻一点的农村，平日里一日三餐，主食不是米饭就是白粥，很少有吃面食的。

　　我的母亲很能干，她做插秧割谷薅草等农活都是一把好手；她绣在枕头套、鞋垫上的花朵娇艳欲滴，鸟儿都像活的一样；她做的布鞋鞋底针脚纳得匀称整齐，鞋面绣得漂亮精致，穿起来既时尚又舒适；她还会织各种花色的毛衣毛裤，会用钩针钩婴儿穿的毛线靴。记得小时候夏天下雨不出工的时候，我家的堂屋就会被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挤得满满的，她们都是来向我母亲学习各种女红技艺的。那时候我颇以我母亲为荣。但是我这么能干的母亲却不太会做面食。她每年只会在忙完夏收闲下来的时候蒸上几大锅馒头和包子。无论馒头还是包子都是揉搓成蒙古包形。里面包点白糖或者干豆角豆皮等馅类的就称之为包子，什么都不加的就是馒头。以我今天的眼光来看，母亲那时做的馒头和包子造型真是粗糙极了，但是对于儿时难得吃上一回面食的我来说却觉得真是香甜无比，以致三四十年过去了，那带着阳光味道的麦面的香味都还在我的舌尖上萦绕荡漾。

　　每年麦收以后，父母总会留下两袋最金黄最饱满的麦子。他们会把这两袋麦子放在禾场上在烈日下反复地晾晒。晒干的麦子一袋会被装入硕大的陶瓷坛子里保存下来作为来年的种子，一袋会被送到磨坊里去磨成白花花的面粉。每次看到父亲用自行车驮着麦子出门的时候，我们姐弟仨就会兴奋起来。因为我们知道舅舅、大姨、小姨很快就会带着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来我们家做客了。我们不仅可以在一起痛快地玩，还可以有平时见都很少见的荤菜吃，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玩面团，吃到白胖胖的馒头或者包子。这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其喜悦兴奋不亚于过年。

  接下来父母在忙完农活以后就会为这个隆重的聚会做准备了。父亲会在晚上收工后拿起罩到堰塘里去罩鱼，会拿了鳝鱼篓子到田沟里下鳝鱼或者拖着虾网去捕虾。母亲会把鳝鱼用桶养起来，把鱼虾进行清理腌制，然后晒干保存好，等客人来了的时候拿出来吃。

　　在我们孩子热切地等待盼望中，长辈们的夏日聚会终于开始了。轮到我家请客的这一天我们全家都会起得很早。父亲会从鸡笼里抓来那只年前就一直为这个聚会而留下来的大公鸡杀掉，然后就骑着他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到镇上去按照母亲的嘱咐割上一两斤猪肉，买上两三斤豆皮，再打几斤散白酒。母亲留在家做总管，指挥我们仨孩子协助她劳动。我最大就在家给母亲往灶膛里加柴火，给母亲打下手。妹妹会提着篮子到菜园子里去摘下带着露水的黄瓜、茄子、辣椒、豆角等。小弟最小，也会拿着扫帚把家里里里外外扫个干净。

　　在母亲拿出去年留下的老面团用温水化开揉做包子馒头的面团的时候，我会在母亲的指导下烧锅煮米茶，烧水烫鸡毛拔鸡毛。这时候几家亲戚都会相继到来。家里就热闹非凡了。等到父亲从集市上买菜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大姨或者小姨正在大灶上炒菜，而母亲则带着一群女人和孩子围着那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木桌子搓馒头，做包子，舅舅和两个姨父围坐在旁边聊着农事的情景。家里是一片欢声笑语。

　　我们这群孩子那时都不过十岁左右，做包子馒头当然是笑话。我们只是揪下一撮面团揉着玩。我们凭着自己的想象，捏出了各种各样的造型。但是因为我们没有一个学过绘画雕塑，捏的鸡不像鸡，鸭不像鸭。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像朝圣者一样虔诚地把自己的半成品送到垫着荷叶的竹蒸笼里面，看着它们和母亲们揉搓的“蒙古包”一起送到大灶上去蒸。这时候我会选最漂亮的柴添加到灶膛里，把火烧的旺旺的，祈祷做出来的包子馒头更加好吃。

　　桌子已被擦干净搬到了门前的大树下，一大盆土鸡炖黄瓜被摆在了桌子的正中央，旁边围绕着青椒瘦肉丝，鳝鱼丝、咸干鱼、韭菜豆皮、面煎茄子、凉拌黄瓜等农家菜。父亲一边往碗里倒酒，一边招呼着舅舅姨父等就座。不一会儿母亲就会用抹布包着把热气腾腾的大蒸笼端过来放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我们这群孩子哗的一声全围了过来，都伸出手去蒸笼里抢自己做的“鸡”或者“鸭”，唯恐慢一点被其他人抢了先。但是又马上被烫的不约而同的把到手的“鸡”“鸭”扔回到了蒸笼里面。母亲这时就会来给我们每人发一只碗，然后用筷子把我们自己做的像“鸡”像“鸭”的馒头夹给我们。长辈们就会往各自的孩子碗里夹一点菜，然后我们就一人捧着一只碗到旁边吃去了。我们原来捏的本就是“四不像”的怪物，在蒸笼里一蒸之后，更加变得面目全非。但是那和着荷叶清香的面粉味道却一直甜到了我们心间去了。

　　上初中时，学校有个老师的妻子没有工作，就在自己家里做小笼包卖。那包子小巧漂亮，看了就叫人喜欢，那时好像是卖5分钱一个的。我没有钱，很少买的吃，但是我常常去站在旁边看她包。我那时成绩好，在学校里比较出名， 那个老师的妻子也认得我，她不仅不生气，还很耐心地教我制作的手法。后来回家，我就趁父母下田劳作无暇顾及我的时候，偷偷地和面，自己在家做馒头和包子。等到父母从田里回来，母亲看到桌子上碗里装的馒头包子，比她做得漂亮多了，惊得是目瞪口呆。父亲和母亲当时非常欣慰，他们狠狠地夸奖了我。这是我记忆当中第一次独立制作面食，而且非常成功。父母的肯定和夸赞让我在玩面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从那以后，母亲就退出了面粉的世界，放权给我了。而我玩面团也玩出了新的境界，没事时，我就瞎捣鼓，把揉面团当成一项好玩的娱乐。慢慢地我学会了摊软饼，做水上漂，包饺子，扭花卷，煎韭菜盒子，炕饼子等等。家人就成了我的试吃“小白鼠”。我家的冰箱里随时都存有胡萝卜、鸡蛋、青菜等。早上起来把胡萝卜切碎加入用鸡蛋调好的面糊里搅拌均匀，然后在油锅里一晃就是松软的胡萝卜鸡蛋饼，美味又可口的营养早餐就有了。有时候下班回家晚了，我也不会着急。随手抓起两把面粉打入一个鸡蛋，调成絮状，丢到开水锅里一煮，再加上几片青菜，出锅再淋几滴香油，就是一碗美味的水上漂啦。淡黄的面疙瘩，碧绿的青菜，煞是好看，吃着也营养又美味，我家先生特别喜欢。我有时候会兴致大发，包上许多饺子或者蒸出很多包子，自家吃不完，就送给同学朋友吃。我享受了制作的过程，他们享受了美味的食物，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面粉里有我太多回忆。面粉里的往事很美好，面粉里的故事也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