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洲

麓谷居士

《在河之洲》

城外有一条大河，城内有一条小河。小河东来，穿城而过，穿过繁华的闹市，汇入城外的大河。大河由南而北，沿着老城墙根画了半个圆圈，猛然向“砥柱矶”的悬崖绝壁冲去，扬起拍岸惊涛，卷起千堆雪浪。尔后，环青山，绕翠岭，千回百折，滚滚滔滔，朝那烟波浩淼的洞庭湖奔涌而去。

流水匆匆，我也匆匆。我沿着大河岸边的小路匆匆而行，奔向那一片祥和恬静的绿洲，如同奔向令我梦魂常牵的家园。穿过田野，翻越山岭，远远望见一片树木葱茏的绿洲。绿洲如巨鳌长鲸，游弋于大河之中，霸气十足地将宽阔的水面分隔成南北两条河道。河道里，碧水悠悠地流；天空中，白云轻轻地飘；那一片绿洲也仿佛在缓缓地移动。

贴水低翔的鸥、鹭，凌空高翱的鹰、鹞，飞得劳累了，便纷纷飞向绿洲，停落在高高的树梢上歇息。我也如一只鸟儿，每当疲惫不堪时，心气浮躁时，总要匆匆忙忙地逃离喧嚣的闹市，逃往那幽静的绿洲上去栖息片刻。

我原本来自偏僻的乡村，血液中涌动着一股山泉般的野性，骨子里弥漫着一种闲云般的散淡。人生易老，秉性难移。在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浸泡了许多年，我依然有许多的不习惯。不习惯西装革履的束缚，不习惯高楼大厦的冷漠，不习惯假惺惺的迎来送往，不习惯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我蜗居于装有防盗门和安全网的楼房里，总是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总是会生出一种逃离的欲望和冲动。然而，现实生活是无法逃离的，正如我的灵魂无法逃离我的躯壳。我只能偶尔逃离闹市，来到这偏僻的绿洲，借行云流水洗涤我浮躁的心境，邀飞鸟游鱼陪伴我孤独的灵魂。

大河中，绿洲上，有一片很原始的树林，生长着许多曲枝虬干的老树，还有蓬蓬勃勃的灌木。那些柳树和乌桕，实在是太老了，老得弯腰驼背。疙疙瘩瘩的树干，斜斜地匍匐着，人们沿着树干，便可从树根一直走到树梢上去。

苍老的树梢上，栖息着双双对对的鸟儿，或亲昵嬉戏，或交颈而眠。几只羽翼未丰的雏鸟，拍打着翅膀，从巢里跳出来，蹲在树枝上“吱吱呀呀”的叫唤，如同咿呀学语的孩子。

外来旅居的鸟儿们，也停落在这片树林里，或静静歇息，或悠闲散步。无论是长居的鸟儿，或是旅居的鸟儿，彼此互不惊扰，和谐相处，如同朴实善良的山民。

树林旁边，有一片空旷的沙地，很张扬的爬满了缠缠绵绵的藤蔓，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有蜂儿在花丛中嗡嗡地唱，有蝶儿在花丛中翩翩地飞。缀满鲜花绿叶的藤蔓，爬上参差错落的杂树，织成一座座五彩缤纷的“帐篷”。细细茸茸的芳草，在宽敞幽静的“帐篷”里铺下一层绿茵茵的地毯。阳光从花叶间筛落下来，如一盏盏柔和的灯光，照得“帐篷”内一片温馨，一片明亮。温馨的“帐篷”里，有野兔在筑巢求偶，有黄鼬在生儿育女……

濒临河道的浅滩上，很狂野的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和芭茅，还有大片大片的水竹和蓼辣。芦苇荡里、水竹丛中，有三五成群的野鸭，“扑愣愣”地飞出飞进。沙滩上的蓼草，梗红叶绿，花儿正鲜，惹得蜻蜓依依难舍。茂密的芭茅叶儿，锋利如剑，若不小心，轻轻一碰，手上、脸上便会划出一道道血痕。碧绿的蚱蜢和螳螂，在芭茅丛中无所顾忌，自由自在地蹦跳攀爬。河滩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光溜溜，赤裸裸，很坦然地敞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是一片天然去雕饰的绿洲，一片质朴而率真的绿洲，也是一片祥和安宁、生机勃勃的绿洲。置身于此，心如晴空，魂如飞鸟。我在河滩上可以狂奔野跑，可以引吭高歌，可以放声呐喊。我可以静坐在绿荫下，听蝉儿唱歌，与鸟儿对话。我可以悠闲地躺在草地上，让自己的身心和绿洲融为一体，也可以凝视着流水，追随着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遐想……

绿洲上，没有一条现成的路，我想往哪儿走，脚下处处都是路。我沿着河道漫步，沙滩上留下了我深深浅浅的脚印。我行走于杂草丛生的荒野，每前进一步，就要踏倒一些荆棘，碰落一些野花。我不停地往前走去，竟然也走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路来。是的，“路是人走出来的。”但是，走的人太多了，也便没有了路。世上的路，原本是很多很宽敞的，只因为车太多，人太多，彼此争先恐后，都想抢占别人的路，如同独木桥上两群相遇的羊，互不相让，彼此无路可走，结局便不言而喻了。

绿洲深处，有鸟儿在“关关”的啼唱，唱得清脆婉转，唱得动人心弦。莫非是那多情的雎鸠从古老的《诗经》中飞出，飞到这大河之洲来了？虚空中，依稀有人在吟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知道，“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究竟是什么？是一位美女？是一种美德？还是一个美梦？我不知道，君子为什么要那样苦苦地去追求呢？为什么“求之不得”便会“辗转反侧”呢？

此刻，我也“在河之洲”，我也曾“寤寐求之”。然而，我不是什么君子，也没有高远的追求；我只求这一片绿洲永在，让我的心灵栖息于此，不再浮躁；让我的灵魂皈依于此，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