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与红颜

乔麦的海

（一）破剑式残月下，荒野处，一个人，一把剑。四周草木肃然，死寂一般地包绕着周围的黑暗。忽然，草丛里窜出几处暗影，紧接着刺眼地寒光径直冲向他。此时的他，并无丝毫惧色，相反在昏暗的光影下，他的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即将到来的危险。随即，右手倏忽一挥，只见一道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刀剑交接发出的声响打破了黑暗的寂静，但一会儿的功夫，田野重新回归平静。 （二）《江湖离梦》乌云遮住了弯弯的月，不过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淋漓的雨珠打落在他的衣衫处，灰黑色成了此时的颜色。地上尸体的血痕流淌向远处的阴霾里。 抬首望向应接不暇的雨丝，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右手拿起散落在地上的斗笠，轻轻戴在额头上；左手微微摆动着那把陪伴了自己无数岁月的宝剑，缓缓地向前走去。 前方的视线里，一盏明灭不定的灯笼在不远处飘荡，仔细瞧去，“兴隆客栈”的字眼大体可以看得见。 他走到了那里，敲了两下门。一个十五六岁的脸探出来。 “住店吗？” 他点了点头。 小二把门推开，迎着笑脸说：“进来吧。” 他走进门，视线环顾四周，店面不大，但很温暖。五张饭桌，四张已经坐满，还有一张空余。他径直走到无人的桌子旁，顺势放下行装，掸掸衣服。左手将宝剑放于双腿上。 “客官，您还想吃些什么？” “来一些牛肉和酥饼。”他开口说道。 “好嘞，牛肉一份，酥饼一份，马上来。”小二拖着长调子，身子就要往前走，又忽而倒过身子来：“客官，不来些酒食。” 他摆摆手，表示不喝。 “那总要来些热水吧。”小二热心地追问。 他看着小二，和善地笑了一下，之后点了一下头。 小二知趣的去了。 “掌柜的，掌柜的，老子听说你这店里有位女子颇会些乐曲，为什么今日不出来弹弹，唱唱啊？” 后排的桌子上，一个壮汉吆喝着。 随即满座的人都起哄道：“就是，就是，外面雨下的紧，只在店里吃闷酒，太不快活。不如有曲有歌来得有兴致。” 店中掌柜拱手致歉道：“各位大爷，我女儿今日身体有恙，不能前来助兴，还请各位大爷大人有大量，等下次再尽兴吧。” “喂！霍老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若不能，我们手里的家伙可让你不好受。”几人站起来拿出几把砍刀来。 掌柜吓得浑身发抖，不敢答话。过一会儿，勉强支吾着嘴蹦出几个字：“我去让…小女…出来。” “兰芝，兰芝，给各位大爷弹首曲子吧。”掌柜向内室里寻去。 不几时，一名女子轻步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绣有兰花的遮巾，额头间点了一处醒目的朱红砂，眼神看向脚边，略显羞涩。两手纤细修长，经过桌边，留有特殊的胭脂香味。 几个痴汉闻着香味，鼻子直愣愣地凑到女子的手边。女子缩着手，微微皱一下眉头，快步走开。 “瞧啊，还害羞了，哈哈哈…” “好香啊，好香啊…真想…” “以前听别人讲过她的绝世姿色，今日看见，那些个语言怎么也形容不了啊，这身段，这香味，这白白的肤色，他娘的真想今晚…哈哈…快活啊…” 一堆人围着女子，睁着狼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子的身段。 女子坐在桌前的一处座椅上，拨动了两下琴弦，调试了一下音，开始弹奏吟唱起来。 “风袭夜凉，云雾迷茫； 孰见月光，幽琴低唱。 云雾茫，空怀怅惘，相见惘，断情殇； 盼，北星之芒、繁夏之芳、燎境之苍； 叹，隔时景恍、罹桦溅血、怀情逝亡。 尘封——记忆之痛， 狂风——湮灭心梦， 放眼天空，纸鸢已无踪； 何堪生死匆，凝噎成恸。 梦回处，谁知孤独？离别苦，过眼枯。 舞，寂寞草木、笑颜展处、谁知孤独？ 诉，离别之苦、星曜映辉、沧海攸忽。 尘封，记忆之痛； 狂风，湮灭心梦。 放眼天空，纸鸢已无踪！ 何堪生死匆？凝噎成恸。” 一曲终了，众人皆已痴醉于其中，久久无法释怀。忽而，寂寂无声处响起了一处掌声。 寻声而去，角落里有一黑衣装人。“江湖无故人，唯有有情人。好一出《江湖离梦》。” （三）刀光剑影“混账！你想搅和老子的兴？！”一个壮汉挥着拳头打过去。 “啊！”一声惨叫。 壮汉的右手被极快的闪光斩为两截，血淋淋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临近几个壮汉的脸上。 几个壮汉踉跄几步，等回过神，抄起桌子扔过去，对面挑起脚来，一个飞踢，扔过的桌子回转方向，将面前的几个壮汉打倒在地。 “你们这些小喽啰，还想寻死？” 对方一句话，余下的壮汉被激起了余勇，抄起身边的物件，一起冲了过去。 短短一会儿功夫，连惨叫声都不曾听见，地上已是尸体各处。 “这世道无能者遍地皆是，竟然还如此不自知。这样污浊的血，岂不脏了我的宝剑。你说是不是？” 那人擦拭着剑身的血迹，又缓缓抬起右手，指向在桌前吃牛肉和酥饼的他。 “处变不惊，剑不离身。是个好手。萧易寒，你在官府通文里的赏钱有一千两。我倒是想请教请教，有怎样的身手可以值这些钱。” 他抬起头，问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向前走五十里的路程，我的二十个兄弟都死在你的剑下。你说我要不要杀了你。” “他们的命不属于自己，现在，可惜的是，你的命也已经不属于你自己。” “哈哈哈……”苍凉的笑声惊悚地跑遍整个屋子。 “去死吧。”那人挥动着剑，横扫过来，霎那间，亮人的寒光直劈过来，一声响，桌子断为两截。 “你喜欢快意是吗？我便给你痛快的！破剑式！”不见拔剑，已是收剑。 那人一动不动，不一会儿脸颊上一道伤痕渗出血迹，口吐一口血，那伤痕忽而从头至脚，高大的身子倒了下去。 （四）剑客与红颜他缓缓站起身子，从衣兜里拿出银子，放在柜台上。 正要起身离开，角落里有人在哭泣。他回过身子，看到了刚刚弹琴的女子。他走到女子面前，说道：“钱已在柜台上。” 女子的哭声越发细微而沉郁。 他打量四周，看到掌柜死在了中间的桌椅废墟里。店小二的尸体也被压在已经死去的壮汉躯干下。 “江湖无情，你，还是走得越远越好。”他说。 他拿起剑，照旧掸掸身上的尘土，走向出口。 推开门，残月又出现了。月光映照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猫头鹰的叫声增添了一点阴森感。 走出店门几步远，后面有轻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是那名女子。手上依旧抱着琴。 他回过头，继续走着，没有答话。 女子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也没有答话。 两个时辰后，天开始破晓，东方显出红润，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他寻到一棵树，躺了下来，将剑放于身上，左手保持握剑的姿势。女子在不远处找到另一颗树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他手中的剑，望着他的手。 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拿起，他警觉地睁开眼，右手拔出剑指向了面前的女子。 而女子正在拿起他的左手，用摘下的遮巾为他止血。 “我…看到你的手在流血…” 他略显紧张的脸恢复了平静，也是在刚刚，他看清了她的脸，一张纯粹的脸，没有肮脏，没有世俗的尘埃，一切仿佛都被她的微笑和泛光的眼神湮没了。 包扎伤口的遮巾上有了血色也浸染着胭脂的香味。 “我，能不能跟随你…” “不行。”他回绝道。 “可是，我已无处可去。我还能去哪里？” “江湖之大，总会有你的容身之地。我已习惯独来独往。” “然而，这个江湖，会给我这样的女人怎样的馈赠？是沦为乞丐？还是妓女？” 他起身，没有回应，继续赶路。 这次女子没有跟上来。 走了几步。“扑通”一声响。 回头再看女子，她已消失在河岸。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不久前她为自己包扎伤口的遮巾。他快步跑了过去。 夜晚来临，女子醒来，迷离的视线处，能够听见噼啪作响的火焰声响。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带有强烈汗渍味的他的上衣。她的脸稍稍红润，羞涩的感觉顷刻间拢上她的全身。她忍不住又闻了闻那刺鼻的汗腥味，却又感觉无比可靠和安全。 意识再恢复一些，她感觉到自己躺在柔软干燥的干草上。她故意干咳了几下。 脚步声过来。“你，醒了？” 他又走回柴堆旁，将热水拿过来，使劲吹了吹，说道：“喝吧。” 他搀起她，她喝了几口。问道：“琴…” 他从旁边的干草堆里，拿出了琴。“琴被冲到了很远的地方，琴弦已经都断了。不过，到了城镇可以再修补好。” “嗯。”她没再说话，抱着琴，躺下，又睡去了。 又是新的一天早上，他送上她的衣服，换好衣服，她红着脸递上他的衣服。 清晨的雨露点缀着清凉，山色泛出淡淡的绿色，若隐若现的云雾缭绕在周围，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到了山路崎岖处，他会递过一个短棍，让女子拿着另一端，扶持着她容易通过一些。遇到河流，女子在河岸抱着琴犹豫起来。走到河中间的他只能折返过来。 “喂，帮我拿着佩剑吧。” 女子接过剑来，身子便被他抱了起来，她用力地怀抱着一把剑一张琴。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那把剑和这张琴怀抱在了一起。就像此刻她的身体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一般。莫名的微笑挂在她的唇边，不由自主的，脸庞深埋进他的衣衫上，沉睡进他的襟怀中。 到了河岸，他接过佩剑，问道：“饿了吗？” 她摇一摇头，然而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他不言语的走进河里，走到水流缓处，拿起剑来静静等待。手起剑落，再提起时，一条鱼在剑身上乱蹦。她拖着腮，艳羡地注视着他娴熟的动作。 一刻钟的光景，七八条鱼已经摆在面前。 他升起火，用一根木棍穿过鱼肚，烤起了鱼。 她用剑身，将鱼身一分为二。又从河岸附近捡来许多光滑的石子，再引起火，把石子放进去烧热。之后取出石子，排列整齐，将鱼身放在石子上，薄薄的鱼身不久便熟透。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示意他尝一尝。 他尝了一口，入口即化，香味清淡。再看看自己手里烤得面目全非的鱼。他莫名其妙的笑了。 “笑什么？我尝尝你的。”还没等他同意，她拿过了他手里的鱼。小口吃了一下。嘴角洋溢着笑容对他说：“蛮不错的。” 在他眼中，这样美好的时光像是在做白日梦，十年飘零路，本以为可以抛却许多世情，然而，依旧离不开它的羁绊。 （五）想对你说的话两人到了城镇，他首先来到琴铺，让店家把琴修好。 两人默默走到大道上。他回过身子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这次，真的要分别了。我们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然而那是我有生之年遇到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像你说得那样做乞丐，做妓女。你是可以用你手中的琴走好人生路的。在店中，听你的琴声，仿佛看到你在用琴说话，又或者在用心吐露真言。你是有故事的人，所以你应该做一个讲故事的人。不管是悲伤的，委屈的，痛苦的，还是欢乐的，难忘的，感怀的，一切的声音交给你的琴，它会替你说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被抛弃者。”她怀抱着琴流下泪来。 “你要明白，我是一名剑客，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更重要的，我身在江湖中，杀过很多人，已经更为众矢之的。我没有安稳的生活，只有流浪的岁月。每天都要面临生死的瞬间，以及恐惧着终将到来的宿命。走吧，不要再相见了。” “可是…”她欲言又止。 他没有犹豫，背过身，没有丝毫留恋的走开。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可是……可是，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你。”眼角的泪呈弧线状滑落下来，在下颚间交汇，汇成一滴混浊的泪珠打落下来。 走出城镇，他的心乱作一团，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映现她的容貌。 他如此在意着她，却又以理性的姿态无情的拒绝了她。 剑客的痛苦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人在悲伤的体会。 （六）说出口的话黄昏的阳光，血红色充斥着森林。一只乌鸦突然从林中飞走冲向那血红色的远方。 寒风起，一张硕大的网从天而降。 “破剑式。”大网被斩成数段。 几名杀手从各处齐出，包围了他。 “萧易寒，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冷笑一声：“说过这些话的人都已经见鬼去了。” “上。”杀手们冲了上来。 寂静的夜忽然躁动起来。 寒风停了下来。 地上多了几具尸体，他的脸庞也受了一剑，鲜血缓缓流下来。 还剩一名杀手，颤抖着手臂，颤抖着整个身子，拉扯着死亡的恐惧。 他冷笑着，举剑刺去。 “把剑放下！萧易寒，否则这个女人就先死在我们之前。” 他心中一惊。角落里隐藏的杀手走了出来，手中的剑挟持着她。 “放了她。”他的杀意更重了。 “放了她？只要你动手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我就放了她。” “……”他不再答话。 “你看看，这么水灵的妞儿，哪个男人可以受得了啊？要不要我跟她亲热亲热？”说着，杀手的嘴凑向她的脸。 她惨伤地流下泪来… 而他的脑海当中凌乱了起来，第一次，不知道如何抉择。 “去死吧！”旁边的杀手抓住他迷离的空隙，挥剑刺向他的胸膛。 他大吼一声，右手握紧刺来的剑，那名杀手用力拔回却拔不出来，接着他左手举起佩剑，一剑封喉。杀手双手紧握喉咙，后退几步，倒地死了。 可是，他也身受重伤，杀手的剑还刺在身上，嘴角的血一滴接着一滴地流下来。 最后一名杀手也被刚才的一幕惊悚到，带着颤抖的声线说：“放下剑…否…则，这个…女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艰难地直起身子，踏着左右晃动的步子，左手拖着流血的佩剑，右手握着流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走近她在的位置。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走远一些。”他大口吐着鲜血… “求求你，不要再说下去…”她哭喊着。 “呃呃嗯…女人真麻烦，总是碍手碍脚的…”胸口的血大块大块地流着… “不要再往前了！求求你！求求你！你会死的！”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怎么回事？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为什么意识越来越单薄？为什么视线在模糊？为什么我见不得她的面容了？”他挣扎着最后的意志，跪倒在地上。 眼见刚才的对手已经毫无还手之力，杀手狠狠踢了他一脚，无耻地说道：“小子，你今天终于栽在我的手里了。哈哈哈…还有，小妞儿以后跟本大爷吧，大爷我会好好享受你的。”说着嘴唇对上她的嘴唇，开始了饿狼一般的贪婪。 “啊！！！”她咬住了他的舌头。 “啊！！！”她仍旧不放口，直至咬下他的舌头。 她流着泪，连续不断的泪珠一粒粒地滚落下来，或许在慰劳自己的勇毅；或许在支撑自己的意念；或许在支配自己的恐惧。总之，她看向在地上痛苦滚动的杀手，她短暂的疯狂消退了，意识渐渐恢复。她重新意识到了他。 “萧易寒！你不要死！”她跑到他的跟前。 “我不是故意回来的，只是想再见你一面，我只是想对你说：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她竭力地说出内心的真相。 他笑了，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嘴间一张一合。那是之前说给她的五个字：“好好活下去。” 她吻向了他，混合着对他无比的思恋，夹杂着对他火热的情感。 最终，他倒在了她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