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有傻福

蕊语

　　老家村子里有一个看起来不太灵光的女人，论辈分我得喊她一声二大娘。别看二大娘憨傻憨傻的，但我觉得好多女人活得不如她。

她本来生活在山东那边，但是那家男人得病死了，留下她独自一人无依无靠。我们村有人在那里办事，见她可怜，就把无儿无女的她，牵线搭桥介绍给了我们村的光棍二大爷。两个相隔千里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她开始来我们村的时候，脏兮兮、傻乎乎的，但是二大爷老公不嫌弃她，给她洗脸，给她梳头，教她换衣服，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平日里，她什么活也不干，就知道在村子里闲逛，东家走走、西家串串，想去谁家唠嗑，就去谁家唠嗑。实在没事干，就坐在池塘边自言自语。

她一年四季都喜欢穿好几层衣服，之所以穿这么多，是因为衣服口袋里可以装东西吃。最外面一层装瓜子，第二层装糖籽，第三层装红薯干，再往里，就装饼干、点心之类。

天冷了，她能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每当靠着墙根晒太阳，她就朝过往行人拍着衣服炫耀：你看，你看，我穿了八大件，八大件！

至于到底是不是八件，无人考证，我们也不知道。

她从来不做饭，也不像其他女人那样聚在一起纳鞋底或做鞋垫。她的字典里只有吃，而且顿顿都要吃好的，如果没有好吃的，她就骂二大爷老公，说跟着这个穷鬼，还不如跟着以前那个死鬼，跟着死鬼还有白馍吃。

说她不灵光吧，她骂起二大爷，口若悬河，就像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侉声侉气的。

每当这个时候， 二大爷老公就赶紧给她蒸个鸡蛋或者煎个豆腐。她一看有好吃的，立马不骂，沟壑纵横的脸顿时舒展开来，像一朵落满灰尘的格桑花。

她不认得钱，也不会数数，但是她知道街上哪一天逢集。每到逢集的那一天，她早早起床，早早穿好八大件，早早坐在门口的三轮车上。然后她的二大爷老公就弯着腰蹬着三轮车爬坡过河，载着她去赶集，给她买好吃的。

二大爷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也没有什么手艺，只是天天蹬着一辆破三轮车走村串巷收破烂，更多时候是捡破烂。二大爷挣的钱都为二大娘花，不仅给她买好吃的，还给她买花褂子。

二大娘把花褂子穿在身上，那些好吃的，她都装进口袋，实在装不了，就挂在床头边：夜晚醒来随时随地摸一个吃。

她就这样吃啊逛啊，随心所欲。那天晚上，二大爷老公等她到了夜晚10点也没见个人影。四处打听，邻居说傍晚在村子北头见过她，见她在树林子里摘野果，边摘边吃。二大爷赶紧去树林子找，找啊找，找到凌晨三点也没找到。

天亮了，邻居们都帮着去找，还是没找到。二大爷又央求邻居去别的乡镇打听，一连找了好几天，可是二大娘就像人间蒸发一般。这种结果导致二大爷也不拾破烂了，天天坐在村头的塘埂上等着傻二娘回家。哪怕夜晚也是如此，邻居劝他回家，他哭得稀里哗啦“小拐棍没了……”

第七天的时候，二大娘被找到了，是一个去邻县办事的邻居捎回来的，邻居说，她就坐在菜市场旁边的垃圾堆上，一个劲地说“回去、回去、吃、吃……”

原来，她一路摘果一路吃，把自己吃丢了！

二大爷一见丢失了七天七夜的她又黑又瘦、浑身泥水的样子，哭得稀里哗啦：苕，再莫乱跑了！

从那以后，二大爷老公再也不敢让她一个人东逛西逛了，下田下地把她带着，哪怕是出门拾破烂，也把她捎着，当然，田间地头、拾破烂的三轮车上都挂满了好吃的。

村里的女人们都说二大爷五辈子没取老婆，把这个灰不溜秋的外地傻娘们儿当个宝！

在二大爷的呵护下， 二大娘貌似变得灵光了，比如，拾破烂时，恶狗朝二大爷狂吠，她就一把冲到前面护着二大爷，再比如，她会把自己碗里好吃的扒拉一半给二大爷；她还学着村里其他女人的样子，把二大爷的衣服拿到池塘边用棒槌捶，尽管捶着捶着衣服都漂到了塘中央去了。

后来，那些说着二大爷把她当作宝的女人们，不知何时，开始自叹自己活得居然不如她。

你看，她整天无忧无虑，乐乐呵呵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骂老公就骂老公，想买花褂子就买花褂子……

反观我们自己，你吃一个试试？你骂一个试试？你走丢一个试试？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唉，这辈子，咱活得还不如一个傻娘们……

如今，二大娘早已故去，二大爷也在她故去的第二年，跟着去了。每次回老家，走过塘埂，我就会想起他们俩，想起二大爷坐在塘埂的大石头上，哭着等二大娘回家的样子，想起二大娘的八大件。

我想， 他们在那边一定是幸福的，特别是二大娘的八大件，一定装满了二大爷买回的瓜子饼干，鼓鼓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