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公的愧疚如鲠在喉

遥远的岸

记述完爷爷奶奶，姐姐不满意，说我很多情况不清楚。不管了，按照我自己的所知和经历来写吧。

其实我不太敢写外公，一是我知道的有限，最主要的是我曾经的幼稚，不理解外公，内心一直担心外公不能原谅我，这块心病始终如鲠在喉。每次到外公的墓前，我都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心里默默祷告外公原谅我当年的年少无知。

外公是驼背，背后好像隆起一个大疙瘩。虽然外公从小对我特别好，那也没用，摆脱不了我对那个驼背的抵制。

上初二的那个冬天，我爸和三姨父好像都没空，妈妈就让我陪外公去浴室洗澡。嘟囔半天没用，勉强跟外公一起慢慢走着，突然发现对面有几位我班的女同学，我立刻与外公拉开距离，勉强陪外公洗完澡回家，如释重负。当然那个年龄段应该是最说不清的时期。

初中毕业的时候，扬州疯传可能会地震，二舅把外公接到北京去，到北京后不久外公去世，回扬州安葬。葬礼时我想替换大舅捧骨灰盒，大舅却用眼神制止了我，坚持自己一直捧着。

长大一点以后，知道了外公驼背的由来，不禁对外公有了别样的认识。开始后悔那次洗澡的经历和态度，外公的背其实是被日本人打伤的。

我外公的父亲，即我的曾外祖父叫何作舟。妈妈一直说，外公家不是大户人家，却是书香门第。我的儿子后来有一个跟奶奶姓，取名就是延续我曾外祖父，意思是学海无涯苦作舟。

曾外祖父的父亲是考取过功名的读书人，受邀去台湾做家教，曾外祖父学识也不错，后来接替去台湾继续做家教，并在台湾加入了孙中山的同盟会还学会了日语，不知什么原因回来的，不过台湾那边还经常过来继续跟着学。他却很快把他做的一些事情让作为独子的我外公去打理，那时外公尚未成家才18岁。好像有天赋，生意却做得风生水起，除了粮食，更开了不少连锁药房，遍及江都、泰州、姜堰等区域。这时外公的父亲染上了大烟，外公跪求父亲少抽，足见那时外公肩上的担子和压力。

有小人向日本人告密说外公为新四军送粮食和药品，于是日本人把外公抓去，毒打以后摔下来，外公的背就是这样驼的。家里花了不少银两把外公救赎出来。国民党来了以后又有小人作祟行骗，外公不在家，回来以后已经没法挽回，加之外公那时有大批的粮食因为战争被积压在宝应的仓库里，诸多原因造成债台高筑，没办法只好躲到南京亲戚家去，一来二去外公破产了。

不过外公还是有头脑和眼光的，先让我大舅去上海读书，读的是与纺织印染有关的专业，再后来让我小姨也去学纺织方面的专业，估计外公心里是打算以后往这方面发展。

郭村1948年解放，家里有位亲戚在新四军里，负责土改和划定成分，给我外公定得比较低。这个结果让大舅、二舅、大姨还有小姨后来入党都没有受牵连，我妈一度被家庭成分问题困扰，所幸很快得到纠正。我高考政审的结论是可以录取绝密专业，爷爷、奶奶不必说，外公的明智之举我却浑然不知。

二舅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扬州邮政局工作，外公特地来看了以后，决定卖掉郭村的田地和家产举家搬来扬州。我妈认为外公这个举动非常有眼光和远见。

因为大舅、二舅家都是女儿，我大姨家开始也是五朵金花，有了我以后算是何家的第一个男丁。于是外公就有意把我过继给我舅舅，但是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说我们高家的长孙怎么可以过继出去，最后折中，我仍姓高，用了我妈妈的名字最后一个字。

小时候大家不知道我长得像谁，后来一位亲戚说了一句像二舅，于是大家恍然醒悟说太像了。我后来跟我二舅特别投缘，小时候二舅不停从北京给我寄来各种玩具，二舅妈来扬州也一定要带我出去吃冷饮。我后来不去宣传队改学无线电，也是二舅来扬州特别跟我说的，他说文艺只能作为一种平时爱好，但是必须学好一门专业。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我的结局很可能是上山下乡，我姐姐正好高中毕业，准备安排进工厂上班。二舅的这个提议，让我彻底转变。

大舅和大舅妈在上海，我到爷爷奶奶家，一般会去看望大舅和舅妈。我大表姐是大舅的独生女，我们这一辈的老大，也是我们家最时尚的。桂芬姐是文革前最后一届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跟随表姐夫被分配到了广西，实在无法适应那里的生活，我爸设法把大表姐夫妇调到扬州来。有一段时间，大表姐做我们的化学老师，那时大表姐理着非常时髦的发型，我们同学都非常喜欢，直到现在同学们还会时常问我何老师近况怎么样。恢复高考以后，我们需要恶补数理化，大姐夫就给我开小灶，那时他俩住在外公的房子里，我经常去受教，大姐夫讲得非常容易理解和接受，对我参加高考和一些数理化竞赛大有帮助。高考以后大姐夫帮我筹划报学校和专业，当然最后是海工选中了我，把大姐夫帮我填的志愿书撕了，大姐夫知道后认为挺好，其实当时我本来第一志愿是上海交大，大姐夫的弟弟也是报的交大被录取了。

我大学四年实习，除了第一次是在青岛坐登陆舰航行到大连，专业课以后的实习都是在旅顺。火车先到北京再转车，我提前写信给二舅，说明可能不能去探望，但是，没想到二舅和二舅妈还是到火车站来了。我跟包旭明等同学抓紧时间在天安门、北海、故宫、景山、天坛走马观花，回来才知舅舅、舅妈已经等我多时。他俩到火车站，看到有穿海军军服的就径直过来打听，我们留下看行李的同学远远一看我舅舅，便立刻认定是我亲戚，太像了。后来我分配到西沪港，二舅和二舅妈去杭州疗养，让我请假去跟他们汇合，我陪二老登上普陀山，无法忘怀的记忆。

大姨和大姨父在常熟财政局，我上大学和到部队以后经常会去看望。大姨特别喜欢跟我说何家的事情，估计我去之前大姨说的一切，表姐们不以为然，因为在家听我妈说过，所以我认为大姨说的没错，一旁的几位表姐自然就打起小九九了，她们诓骗我出去唱歌，然后开批斗会，轮番批斗我这个她们眼里的“马屁精”，我自然不甘示弱，不过最终给她们礼让三分，哈哈。每次去，大姨早上一般安排我去吃常熟的面，味道真不错。

三姨和三姨父算是亲上加亲，三姨比我年长24岁，所以也属牛。到三姨家可以无拘无束，有时看他俩拌嘴，一旁看着觉得真有趣。1993年底我转业回来，那时三姨父在扬州梅岭小学做校长，先是把儿子转到梅岭幼儿园上大班，接着上梅岭小学。儿子们小学毕业上初中，本来头疼怎么选择，这时三姨父正好退休以后被扬州四明学校聘请，于是去那里报名，儿子们顺利通过了入学考试。以后的日子，三姨父自然会不时去监督他俩的情况，直到儿子们上高中。

我在武汉读书的时候，小姨突然到学校来找我，小姨那时在天津大港油田做工程师，来武汉是开会的。见到小姨本来我有许多话想问，还没来得及说，小姨一直在那里抹泪，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过了一会儿小姨告诉我没事，就是太想你们了，这才放下心来。我印象中最深的是小姨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放假回来，她会在我家住一些时间，小姨爱唱歌，好像最经常唱的是《我们走在大路上》，那时候觉得真好听。我中学最后一任班主任左老师是物理老师，他的物理课出神入化，十分精彩，当然也是我高考物理最后能得到98分高分的主要原因，左老师对我特别关照，从我去学无线电，到后来考飞行员以及最后录取海军工程学院，应该说都是左老师一手促成的，我后来才知道左老师夫妇跟我小姨是同学。

说完这一圈回来继续说外公，实际上我们家的所有这些与外公肯定都脱不了干系。我记得开始外公是跟三姨一家住在一起，后来三姨家搬到学校宿舍去，他便一人独住。

外公喜欢吃荤菜，特别油腻的那种，外公的茶缸好像始终是厚厚的茶碱，感觉外公喝茶茶叶比水多，不知道这个习惯好不好，我也喜欢喝茶，不过不像外公那样，我是慢慢去品，体会茶中的韵味。外公喜欢养鸟，厢房里一个大大铁笼里面全是娇凤鸟，我现在也喜欢养鸟，应该是跟外公学的。我养的一对娇凤鸟前几天却咬断了鸟笼的一根竹子飞跑了，看来再买回来的必须换个笼子，不过我除了娇凤鸟，还养了一对金丝雀。外公自制酱油和芝麻糖味道奇佳，现在是吃不到了，或许我自己也试着做做看？外公好像比较听我妈的，而且外公认定我爸最好，包括我大舅妈、二舅妈也是让着我妈，似乎我妈在家里有特权。

我儿子出生的时候，小儿子不到五斤重，所以需要先在保温箱里几天。大儿子抱出来，我和姐姐上前一看，立马惊呆了，竟然特别像我外公，不知道这是什么预示。而我妈已经早有决定，双胞胎不管男女，第一个得姓何，于是我的大儿子就跟我妈姓了，我爸爸没有意见，只要我妈乐意就行。虽然我老叔背后有意见也没用。

我倒是希望我大儿子能像我外公一样走出别样的风采，期待着……

写于2021年7月11日

背景音乐《烟雨蒙蒙唱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