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奶奶

遥远的岸

上午边干活边看电视，中央四台是有关江豚保护的节目，看着看着我却突然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

记得大概我五岁左右的时候，爷爷奶奶带我去上海老家生活一段时间，可能那时我爸在文革中受冲击，详情我当然基本不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豚。

说上海老家，其实不对，爷爷奶奶一口标准扬州话。说起来爷爷老家在扬州的江都，爷爷的祖辈是江都县令，在邵伯置了很大的家业，除了大片的田地，还有不少作坊，这些是我后来逐步知道的。因为鸦片，家道败落，无奈之下爷爷领着弟弟妹妹到了上海打工，并与奶奶成家。而且奶奶生我爸爸后是回江都老家坐月子的。想来爷爷当年的经历非同寻常，无从得知。

随爷爷奶奶去上海是坐长江客轮，懵懂记忆里有三件事情印象特别深刻。一是上船要过一段下面可以看到江水的通道，非常害怕会掉下去，爷爷奶奶说不用怕，掉不下去。第二件事情，在船上，突然发现水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拱一拱的，赶紧问爷爷奶奶那是什么，他们告诉我那是江猪，非常好奇江里会有猪，直到后来才明白那其实是江豚。那时候的生态环境比较好，现在江豚野生的已经基本难觅踪影。第三件事情记得在船上似乎一直在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歌，当然那时我不可能知道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是要在茫茫大海上度过的。

爷爷奶奶对我的关爱没法说，特别是奶奶对我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我在上海，奶奶始终保持我的饼干罐里装满饼干糖果，为了喂我一餐饭，可以一个弄堂一个弄堂的跟着。前几年我去上海，老叔的同学问我，现在吃饭还那么慢吗？哈哈，我跟他说我当兵那么多年吃饭能慢吗？我奶奶那时候好像特别喜欢做红烧肉、冰糖蹄膀之类的，后来我看见肉就发憷，也是到了部队后才又开始吃。

那时二叔在山西临汾当兵，姑妈去新疆支边，不清楚是谁教我在马路边上跳《新疆是个好地方》，这可能是我后来小学、初中都是宣传队员，到部队以后教歌做指挥的起步。

回扬州直接上幼儿园大班，我穿的衣服成了同学的西洋景，尤其是我的一件大衣，总有同学不停地翻里面的看，然后大叫小地主，弄得我莫名其妙。上小学以后，奶奶会经常来扬州，记得不停地要给姐姐和我忆苦思甜，每次总要特别强调一点我们家是三代血统工人，不能忘本。我爷爷是上海卷烟厂，奶奶是在纱厂分别退休的。

那时候大多是公用自来水，上海、扬州都是如此。记得在扬州，有一次陪奶奶去自来水那里洗衣服，在那里碰到了熟人，跟人家聊了好一会，回来后告诉我那人原来是厂里的那摩温，当年是帮日本人做事的，我当然不懂什么意思，后来知道是厂里的工头。

奶奶还有一件事情是非常奇怪的，我那时候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她就要百般呵护，姐姐在旁边吃醋也没办法。尤其奶奶从上海带来好多小剪刀做针线活的，有时发现少了，立马就说我姐姐肯定是她带来的同学拿走了，其实那时候到我家来的我的同学也不少。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是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我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大堂弟正好是百日，奶奶一早拉我去婶婶家，我妈私下里有意见。再后来，奶奶不幸得了癌症，在上海治疗后来扬州住一段时间，记得那时候的奶奶脾气很不好，特别是对我妈妈经常无端责难，爸爸不在家，有时很晚了奶奶还在说我妈。回上海后不久，奶奶去世，爸妈带我弟弟去上海奔丧，我跟姐姐在家要继续上学，外公不时来照看我俩，跟着外公涨了不少见识，尤其是外公自己做的酱油和芝麻糖，绝对是美味。

有时晚上住到三姨家去。三姨夫当时是扬州石榴巷小学的校长，满满一屋子的书，好像是破四旧收缴的，倒成了我和姐姐的读物。从三姨家到我们小学挺远，需要坐很长一段公交车，于是我俩几乎天天看书后到学校迟到。

奶奶在世的时候是坚决要求我爷爷戒烟，我爷爷平时言语不多，但是感觉对奶奶是绝对服从。奶奶走了以后，爷爷独自带着老叔在上海生活，寒暑假的时候带老叔来扬州来住一段时间。爷爷是闲不住的，现在每次回爸妈家，我一看到门口外面的一小块水泥地就会想起那是爷爷当年抹的，其实细想我爷爷身上有很多我至今不明白的坚韧豁达。后来我到部队，每次去爷爷那里，他总要给我做大海碗的面或者炒饭，就坐在我旁边看着，如果我说吃不完，爷爷就会说，大小伙子必须多吃。

1976年的夏天我初中毕业，唐山大地震以后，我们这边也传说要地震，于是爷爷把我和弟弟、大堂弟三人带回上海去，那年我们推迟了一个多月才开学。那天火车站人山人海，我婶婶和我姐硬把我们从窗口推进去。

9月9日那天下午，爷爷让我去买蜂窝煤，回来的路上听到路边喇叭里放哀乐，惊悉毛主席去世，举国哀悼哭声一片，几天以后我突然醒悟那天其实是我的生日。

1979年高考我入取了武汉海军工程学院，爷爷当然非常开心，学校放暑假，每次我都会去上海看望爷爷，有时正巧叔叔和姑妈也回上海，带着堂弟，表弟妹。大学四年眨眼毕业，我被分配到浙江象山的西沪港，记得我到上海，爷爷领着我从杨浦区步行走到十六铺、豫园和中苏友好大厦那里去，一路上会跟我讲不少事情。

1985年的年假我安排在了夏天。那次非常奇怪，我们艇和我一起上艇的二三部门长蒲乃科的亲戚从新疆来看他，他托我回去休假的时候正好带他亲戚一起去宁波坐火车，他亲戚是准备到杭州再旅游一圈，我当然是直接到上海然后转车经镇江回扬州。那时候，从镇江回扬州需要坐摆渡的客轮，一般晚上六点以后就过不了江，我一般是选择先回扬州，回部队的时候去看爷爷，所以我要保证在12点左右到上海再换乘。买好票上车，喇叭里说本次列车终点站杭州，我一听傻眼了，到杭州送走蒲部门长的亲戚，我赶紧再去签票到上海，售票大厅里人特别多，一问才知是因为防台，所以有大批普陀山方向的游客。好不容易挤进去签票，只有次日早上五点多的慢车，我查了一下时间，到上海已经下午两点多。再仔细看，突然发现有一班快车是后发的，在嘉兴晚大约十多分钟，却可以12点到上海，我就打定主意到嘉兴跳下车等这班。第二天，按照我盘算好的，到嘉兴下车，却突然发现站台上好多戴红袖章的老者在督促乘客下车后出站，好像是存心似的，没办法只好出站再去签票，这下好了，签到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到上海，我彻底晕了，心想干脆先去爷爷那里。

到爷爷家后，门开着却空无一人，一看桌上竟是爷爷的遗像，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多会老叔还有几位亲戚回来，他们见到我，先好奇问我怎么回来了，接着就高兴起来说这下好了，大孙子带爷爷回扬州。我被他们说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慢慢地才算理清。我爷爷夜里突然去世，爸妈和二叔二婶参加完追悼会后回扬州上班，爸妈可能是考虑我近期反正要休假回来，就没有告诉我，爷爷的骨灰盒却不能当时取出。我回来之前他们正在商量谁带回扬州去，我就回来了。我心里面想，难怪我一路上这么不顺，看来是爷爷在天之灵必须拖我回来啊。次日我从上海一路捧着爷爷的骨灰盒回扬州，天空出奇的晴朗，我陪爷爷回家喽。

这么多年过去，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不时浮现，每年的清明都会去公墓祭奠，而每次我都会在心里默念爷爷奶奶保佑！

2021年7月9日写于扬州

背景音乐《光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