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哥浅叙《卖炭翁》———强权者的嘲弄，劳役者的悲歌

薛玉成

中唐诗坛，在经历了“安史之乱”后，那些见证了大唐盛世、创造了诗歌奇迹的李白、杜甫等明星大咖们，相继迈入暮年，不久后也纷纷谢世了。然而，诗歌的种子毕竟有顽强的生命力，如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般，一批新秀又悄然崛起，白居易就是最熠熠生辉的一个。

他将目光投放到普罗民众的疾苦上，将笔触投注于黎明百姓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把时政之弊和民生之苦一一写进诗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讽喻叙事诗《卖炭翁》了。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这首《卖炭翁》是白居易《新乐府》组诗中的第三十二首，诗后还有一句注释写到：“苦宫市也。”何谓“宫市”？“宫市”即指官府出资向百姓公平公开的购买货品。

本来是一件互取所需的好事，可是到了德宗贞元末年，宫市的采购改为经由太监替宫使直接来采办。宫里经常派出几百人到长安东西两市和热门的街坊去，遇到他们看中的东西，只说一声是“宫市”所需，便可拿了就走，谁也不敢和王命作对。

更有甚者就撕给你两三尺破旧的绸纱，算作报酬；有时候不但不给任何报酬，反而要你倒贴“门户钱”（类似于打点上级领导的费用）和“脚价钱”（这个有点类似现在买电商货品的快递费用）。所以每逢太监“宫市”出来的时候，连卖酒卖烧饼的小店铺都纷纷关上店门，不敢做生意了。

此时的“宫市”，已完全沦落为朝廷和宦官们巧取豪夺人民血汗的手段。（ps：可以搜索文言文《宫市》了解一下，当时的人民群众被层层盘剥，疾苦可见一斑）

这不，一个冬日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地上积雪足有一尺深。临街店铺的门板紧闭着，偶而一阵寒风卷着地面的雪花吹来，吹得门板呼呼作响。

静静的街上传来一声微颤的吆喝：“卖炭啦——卖炭——”一辆牛车载着一位蜷缩着身体的老汉正缓缓地向前挪动。只见这老汉脸上灰扑扑的，额上烟火熏染的乌黑和车上所载的木炭，不难看出，这是一位终日靠砍柴烧炭为生的人。老汉身上的单衣显然抵不过寒风的凛冽，他打了个冷颤，极不情愿地抽出褪在袖子里那只长满老茧、沾满炭黑的手，扬了一下鞭子，又兀自向前赶路了。

天已亮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可买炭的人却少之又少，即使有人打探一下，价格也压得极低，老汉本盘算着用今天赚的钱买些口粮回去，再给自己添件过冬的衣裳，可如此看来，只怕是没啥指望了。老汉用那脏兮兮的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回头瞥了一眼这满车浸透他心血的木炭，赶早卖炭的艰辛、生活的不易之感涌上心头，不禁一阵心酸，眉头紧拧在一起。牛困人饥的当下，还是先歇息会再做打算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走，阵阵马啼声也开始由远而近的传来。两位宫中打扮的青年男子在老汉面前勒住了马，可知这一路上，他俩经过的地方小商贩躲的躲，藏的藏，一片狼藉。

老汉对朝廷宦官出来强买强换的行为也早有耳闻了，可不曾想自己会遭遇，现如今，他只想驾车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别无他想。

“老头，慢着！”其中一个骑马的白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老汉不敢反抗，试探地问：“大人，您有何吩咐?”白衣人皮肉肉不笑地答道：“跟你做宗买卖，如何？”话音未落，便从行囊中拿出半匹红纱和一丈绫，随手挂在老黄牛的双角上，“喏，这些，换你一车炭，哈哈！”老汉听后犹如五雷轰顶，抱住白衣人的腿苦苦哀求道：“大人，这可使不得啊!这车上千斤的炭怎么也比这缎子值钱啊!您这样，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老东西，别不知好歹！我等可是依圣上旨意办事，你胆敢抗旨?活腻了不成？给爷滚一边去！” 宦官大声喝斥道，随即一脚把老汉踢开，骑着马拉着炭车头也不回地往北回宫去了。

这些太监宫使哪里是在买东西，他们简直是强盗！他们夺走的不只是一车炭，而是这个贫苦老人全部的生活希望，以及仅存的苟且偷生的权利。

诗人白居易或许就在现场，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情十分愤慨。回到家里，借着酒意，心中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这首《卖炭翁》喷薄而出。举笔泼墨之间，生发出犀利和尖锐的呐喊。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是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名句。天寒地冻，卖炭翁“身上衣正单”，他自然希望天暖些。然而他又把解决衣食问题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卖炭得钱”上，所以在自己冻得发抖的时候，还一心盼望天气更冷些，再冷些。

诗人如此深刻地理解老翁的艰难处境和复杂的内心活动，只用十多个字就如此真切地表现了出来，又用“可怜”两字倾注了无限同情，怎能不催人泪下？！

白居易写的是“卖炭”这一件小事，却真切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黑暗和不平。读着这首诗，我们所看到的绝不仅仅是卖炭翁一个人，仿佛有许许多多种田的、打渔的、织布的人出现在我们眼前。他们虽然不是“两鬓苍苍十指黑”，可是也是各自带着劳苦生活的标记，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底层人民；他们虽然不会因为卖炭而受到损害，但也各自在田租或赋税的重压下流着辛酸而仇恨的泪水。而《卖炭翁》这首诗在当时和现在都有着积极意义，劳苦大众的日常，底层人民的辛酸，诗人白居易的所闻所感，应该能教会我们许多。。。